火车笔记:高铁“高”在哪里
梁东方
每周往返保定,通常都坐普速列车;比之高铁的四十分钟,普速列车一个小时一刻钟左右的运行时间也不是很长,多坐三十五分钟而已。而价钱却只有高铁的三分之一。当然,这种情况也并非绝对,有时候也坐高铁。于是,坐高铁的时候就有了鲜明的对比感受。
说高铁的“高”,第一个要素一定是“快”,是比普速列车快很多的“快”,客运专线之所以成立,立足点就是一个“快”字。这无需多言;不过除了“快”或者说与“快”同时,高铁所具有的整体乘坐环境与运行环境的优化,相比于普速列车的乘坐环境与运行环境的优化,其实也都是“高”的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
高铁的门在到站以后是自动打开的,门自动打开以后按照先下后上的原则,人们鱼贯而出、鱼贯而入,没有乘务员逐一验票,也没有被密切观察着上下车的羊群效应;连车上的广播也要柔和轻微很多,好像知道整个车厢里的气氛是安静的,是不扰攘的,广播要适应这样的环境,所以也低声,不高亢;当然,这样的低声和不高亢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对环境气氛的引导。与普速列车比起来,高铁的广播不仅声音柔和了很多,而且也少了很多。没有了前方城市的介绍性广播,没有了义正辞严的禁止。除非特别必要,便尽量不打扰乘客,这大约是高铁的一种广播原则。
一切都显得很平和,很自然,上下流畅,门开门闭,两分钟之内一切完成火车重新启动,骤然加速;人人面向列车前进方向的座位安排,使人们都能看到车厢前端的电子显示屏上的滚动字幕:很快就到了300公里的时速。
以这个时速掠过平原大地,在高路基和桥梁路基的俯瞰视野里,纵横的道路、初春时节刚刚返青的扭转的田块、有山桃花和杏花开出白色的团状烟云一样的苗圃,不断地快速闪过。
通常在地面上,在普速列车上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景象,突然具有了某种超然于生活之上的美。好像一切纠缠不清的矛盾和困难,一切令人不无沮丧的障碍和疙瘩,都因为这样快速掠过的视野而有所改变,乃至消失不见。高速显然更利于人们充分注意到自己栖息的大地上的形式美学意义上的存在,线条和色块,道路走向和节点设置,积木一样的建筑和点缀其间的人员车辆,都在一定程度上脱离开了地面视野的羁绊限制。
据说拥有过宇航员的太空视角的人对人世的认知会大大提升一步,那毕竟是极少数人的福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许这样拥有一次高铁视野便已经接近于那样的时空观念和生活态度的洗礼了。
“已经停了好几站了,为什么还不到?还要几站?机场站之后就是吗!嗷嗷嗷,太好啦,太好啦……”
一个清脆标准的男童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车厢里,他对于前途的期待和展望溢于言表,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遮挡。列车经过机场站以后,家里来了电话,他立刻就改用家乡话和亲人大声说了起来,转换之间完全没有任何障碍,依旧清脆高声,一点不觉着有什么因为与普通话存在巨大反差带来的尴尬:“俺劳娘说哩,下一站奏是咧……”
高铁穿过城市地下长长的通道,减速以后依旧很快地跃上了站台。与普速列车需要人工开门,需要在到站之前反复吆喝着让到站的人提前去门口排队的情形不一样,高铁车厢里的列车员并没有出现,因为没有必要出现。所有的向着站台的门都在同一时间里,同时自动打开,可以让人们以最高效率依次鱼贯而出。这种上下车的国际通用格式,在我们的铁路系统中终于在高铁上、在客运专线系统里率先实现了。
在因为车厢前后的门都打开而不必着急的旅客队伍里,第一个走出车厢的,自然就是那个一路上都在反复说着什么时候到的话、说普通话和说家乡话都非常清脆嘹亮的小男孩。大概要过很多年以后他才会意识到,他一路上天真烂漫欢天喜地的火车旅程所铭刻的,都是这个时代里才会有的环境氛围。
在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进步中,铁路是明显的一例:它为人们提供了更高的选择可能。选择的可能与选择的权利一样,都是社会进步与个人生活幸福可能的重要组成条件;不管社会发展怎么坎坷、怎么踉跄,经过多少曲折之后,这样的进步也依旧是实实在在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