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瑞〡红岩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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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瑞
自幼,便听母亲说,富尔山林场上有个红岩观。彼时,丝毫不解“红岩观”为何物。只从家中盐罐产生联想,以为就是石头天然长成的罐子。还说有什么鸡屁股,会下金鸡蛋。于我贫薄的童年,此类传说,都是美好想象的来源。但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去实地踏看。毕竟,听母亲说来,那全然是神仙住的地方,凡人怎得去。
前不久,在硒都茶城,与朋友的朋友闲聊。她开着茶叶店,话题自然围绕茶。听说我是芭蕉人,她便说到小红岩。有个80后的年轻人,是上面的,喜读《道德经》,厌倦了都市生活,几年前回到老家,开始做野茶,因对周易八卦河图洛书的喜爱,又拜师学制古琴。说着,她翻出视频和照片。瀑布下,两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弹拨着古琴。水边岩坎上,一群妇女在采野茶。有四块琴木,绑在瀑布下,任飞泉冲激,据说已有一年多。山乡草野,竟有此等人,当下决定登门拜访。那位朋友答应带我们去,最好五一之后。
有天,我们与人约好,去朱砂溪参观茶厂。朱砂溪两面高山,夹住一坝良田,有颇具名气的景点枫香坡。茶厂在朱砂溪街上,老板大模恃样的,老远跑去茶也没喝上一口。想去看看他的基地,他指了指后面,叫我们自己去。驱车上山,翻岭过沟,一路问人,也没找到他所说的只有四五里路的茶叶基地。越跑越远,隐隐水声轰鸣,奔出树林,豁然出现一座长桥,凌空横跨两山之间,桥栏大书:山岳池水库。水深而浑,奔流直下,白浪翻滚。悬崖峭壁间,公路逶迤斜上。路边竖着一块木牌,曰:芭茗野茶保护区。
斗折盘旋,一路茶园桑竹,绿树人家,转眼已上半山,也没见什么野茶保护区。老弟说,算了,干脆去红岩观吧。我一惊,问,红岩观就在这上面?又奔了一程,几乎登顶,四面皆山,莽苍苍一片翠绿。天色有些晚了。问路边老人。老人惊讶地说,红岩观啊,这时节晓得你们走得到不,看着就在对面,过去远的很呐,车开不上去,有一截要走路。听此一说,我已有返回的念头。老弟坚决,一踩油门,继续奔。
山雾
果然,我们奔到了水泥路的尽头,眼前两条路,一上一下。一峰高耸,烟雾缭绕,红岩观或许就在其上。山下树林里,隐约有栋瓦屋。回老家做野茶制古琴的伙计,莫非就在那里吧。于是,老弟又一脚油门,沿着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奔下去。山上本已清幽,到此更觉僻静。在大树下停好车,上行几步即到瓦屋。五柱四的吊脚楼,两边厢房挑廊,一个大院子。有木匠工人叮叮咚咚在装修,看样子要做民宿。主人不在。“这里有个做古琴的,你们晓得不?”木匠工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通过那位朋友的视频,我们推测,制古琴的伙计应该住在瀑布边。于是,沿着泥巴公路继续下行。转过山包,但见下面山梁口,又露出一栋瓦屋。走下去,只见院中一根大桂树,长桌石案,瓶花静默,盆兰幽吐,一溜矮墙,古木苍苍,煞是清雅。石墙黑瓦的老屋,正与四面山水相宜。此间主人定然不凡,想必是了。站在门口喊一声,有人答应,随即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牛仔衣,颇瘦,头发稍乱,寻常打扮,与我想象中有些出入。忙着搬椅子,热情地招呼我们坐,又烧水泡茶。
据他说,开车要从火铺塘,经富尔山林场,可到达。上面有真武庙,又呼小武当。可惜破四旧时,被毁,仅剩遗址。有块断碑上,依稀还能辩认出“红岩仙山”几个字。此类民间说法,我是半信半疑。他做茶正忙,烘焙环节,需时刻守着,以免焙糊。等我们去看过瀑布,及瀑水冲激的琴木,又到院子喝茶。他拿出历时三年,即将绷弦的一块琴木给我们看。绛红光滑,造型美观,着实佩服他的手艺。我们约定,等天晴,徒步上红岩观。
他制的古琴
转眼个把月,忙于琐事,我们也没约上。生长于斯三十余年,我是今年才知道,芭蕉上去的盛家坝有条大河,叫马鹿河,河边有个古老村寨,叫二官寨。一见之下,便萌发要写一写这条河的冲动。一日,友人杨承佳来访,聊起这条河。听说我想写它,要看县志,他便去恩施宣传部帮我借了。厚厚四本,其中一部修于清朝嘉庆年间。山川一条,记载了红岩观:“在县南四十里,即红岩也。有一岭名九拐,高出众山,上有真武庙,人呼小武当,畏风力,观皆以板覆之。山绵延数百里,深远莫测。观背岩坳有石室,昔人修炼之所。”还真是如此。
又一日,友人袁凌自北京来。我们便带他上二官寨游玩。原计划再去马鹿河源头,金龙坝的大鱼泉。寨里人说,那边不好玩,建议我们别去。袁凌想去看看咸丰的黄金洞,据说当年贺龙在那里闹过革命,他想一探究竟。上盛家坝,过大集场,便可到达,不甚远。可惜时间有点晚了。老弟说,要不,我们去红岩观吧。
车出二官寨,过桅杆堡,下火铺塘,大山里的路,盘折幽长。一路问人,才终于拐上一条小路,进入富尔山林场。山深林密,两边云杉古柏掩映,真如进了原始森林。路人听说我们要去红岩观,指路时神色皆惊讶。奔了个把小时,老弟感觉不对劲,终于又见到一户人家,赶紧问路。那人说,哎呀,你们要去红岩观啊,走错了,你这个车怕是上不去哦。我们掉头,又奔了一程,拐上一条泥巴路。叮啷哐啷跑了一截,车子真的没法开了。只好下车,徒步。
那应是林场运木材的路,满地青石子,一直往山里延伸,显然好久没有人来了。四野寂静,连鸟叫声都没听到,天色渐晚,走在这样的深山里,难免惴惴。主要是怕窜出什么野兽,以往,传闻这老山里是有豹子老虎的。指路的人说,两里路就到了,路边有块碑。足足走了半个钟头,硬是没见到碑。山路好像永无尽头,信号不好,导航也容易出错。袁凌先还有闲情作诗,口占一绝:“万木森森昼成阴,空谷不闻鸟啼声。自有深山更深处,行人莫道入山深。”落后,他也走累了,对传说中的红岩观能否一见,已不抱希望。再看导航,方向错了。
掉头往回走,边走边闲聊。转过一个山包,到一面崖下,阴沉沉的。往崖根一瞥,树木掩映中,只见有个洞,不觉心里一紧,生怕黑乎乎的洞里突然窜出什么山精鬼怪。袁凌听我一说,站着看了看,就找小路爬了上去。我们也跟了上去。洞口高狭,形似女阴。不觉想起《道德经》里的:“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入内五米,渐阔,高敞如厅,四面石壁光滑。壁上倒悬一只小小蝙蝠,似乎已沉睡千年,我们的到来,也未惊醒它。再进,一石如照壁高耸,分出两小洞。小洞斜上,上五六米,至洞顶,则无洞再进。细看,显然是人工用水泥砂浆封堵了,只得退出。
是不是很像
终于走到岔路口。那条路往下延伸,道观理应在山顶,我们先前才没走。四望再无别的路,姑且走下去看看。百多米,路边草丛里,果然有块小碑,上书:古庙遗址。于是,我们开始爬山。山路壁陡,少有人行,几被野草封覆。苍苍古木遮天,偶闻金鸡啼鸣。我随手拍着一棵树说,这就是种松皆作老龙鳞。袁凌回头看了看,说,这只算小龙鳞。快到顶时,路边荆棘丛里,有个天坑。黑嗡嗡的,唯闻滴水隐约,扔石头轰隆作响,显然不太深。歇了两道气,总算爬上山顶了。
山顶云杉成片,皆有合抱粗,笔直而高耸,遮空笼荫,望不出去。踩着枯枝败叶,走上高台。两树间拉着一块红布,其下一堆像个土地庙,石头垒砌,有残剩的香烛及杯盏。旁边一块小碑,上书:药师佛古庙遗址。与下面的碑一样,年代并不久远,系被毁后重立。满地碎石,多长青苔。一块较完整的石碑,长可半米,靠着云杉,约十公分处断而未残,其上文字,漫漶难辨。一长条石,横卧地下,应是山门,牢固如初。有的能看出是柱石磉磴,有的是功德碑。一块上,“康朝清”这名字,清晰可辨。老弟一面看一面感慨:“他们硬是一块一块全打碎了。”
我四处搜寻,试图于残破的石块上,找到“红岩仙山”几个字。老弟在远处喊。以为他有什么重大发现,赶紧过去。山坡倾斜而下,地面青石蜿蜒,形似高山峡谷。再看古庙台,隐隐显出坍塌的墙基。袁凌又在另一边喊。以为他有什么重大发现,赶紧过去。地面也是青石蜿蜒,形似高山峡谷。他说,你看,还能看出当年的墙基。这面的墙基保留较多,堪可遥想当年风貌。整体来看,古庙占地不大,四四方方,百多平米。
本地人都叫红岩观,县志上又说有真武庙,被呼为小武当。显然,此处曾是道教场所。不知何时,一变而成佛寺禅院。嘉庆年间,尚有真武庙,同治年间重修时,仍叫真武庙,可见,是清末或民国年代改变的。县志上说,观背岩坳有石室,昔人修炼之所。我们到处找,也没找到。不知是否就是地面,形似三峡风光的层层青石,看着又不太像。后来,我突然想到,崖根形似女阴的山洞,或许就是昔人修炼之所。而今,玄牝之门被堵,天地之根焉存。剩了个莽莽空山,独对乾坤。
2021-5-24 于龙潭沟
下面展示一些图片
古庙遗址
最完整的一块断碑
字迹分明
看着像磉磴
砸断的石碑
应该是山门
青石蜿蜒,形如三峡
坍塌的墙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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