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2】风华绝代民国季:漫谈旦行的崛起(张之薇)
然而,对后世人来说关于“四大名旦”评选的菊榜似乎才是民国季最为著名的一次,传说中《顺天时报》在1927年6月19日至7月27日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评比,最终产生出了直至今天都流传甚广的“四大名旦”的人选,乃至于座次。然而,真相和传说总是一墙之隔,时间的久远已经让人们习惯了谬误,如果我们剥离一层层的误读,还原“四大名旦”的产生过程,会发现历史的精彩原来远胜于传说。
1927年6月19日的《顺天时报》刊登出了一则《本报举行之新剧夺魁——请看明日本报之发表》
的消息,撰写消息的人就是当时《顺天时报》的著名报人辻听花。此人虽是日本人,但却是个名副其实的“中国通”,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绝不亚于今天那个说相声的大山。他最喜欢的就是中国的京剧,而且与当时戏界的各路名伶都有交好。这个“新剧夺魁”的活动显然就是他的策划。当时宣称为了鼓吹新剧,奖励艺员,该报决定进行名伶新剧的投票征集。20日,又跟进了一则《征集五大名伶新剧夺魁投票》的消息,并将投票的规定、投票的剧目、投票的用纸、投票的要求、投票期限等细则一一详示。此次投票目标就限定在当时社会上最流行的五位男旦——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程砚秋、徐碧云。
此次候选的五人新剧目中每人五出。梅兰芳候选剧目为: 《洛神》、《太真外传》、《廉锦枫》、《西施》、《上元夫人》;尚小云候选剧目为:《林四娘》、《五龙祚》、《摩登伽女》、《秦良玉》、《谢小娥》;荀慧生候选剧目为:《元宵谜》、《丹青引》、《红梨记》、《绣襦记》、《香罗带》;程砚秋:《花舫缘》、《红拂传》、《聂隐娘》、《青霜剑》、《碧玉簪》;徐碧云:《骊珠梦》.《褒姒》、《二乔》.《绿珠》、《薛琼英》。投票要求每张选票投下自己喜爱的一位或数位伶人不限;并明确投票截止于7月20日止,还申明选票的情况会在之后阶段性公布。此次菊选在《顺天时报》的运作下,俨然惊险大片般牵动人心,每隔数日就有选票情况重磅推出。既使得《顺天时报》在那一个月的销量倍增,还把这次菊榜票选一次次推向了高潮。果然,7月2日、7月17日、19日、20日分别跟进,直至7月23日最后结果公布,共收到票选14091张。结果以尚小云《摩登伽女》的6628张选票获得新剧第一名;程砚秋《红拂传》以5985张选票当选新剧第二名;梅兰芳《太真外传》以1774张选票当选第三名;徐碧云《绿珠》以1709张选票当选第四名;荀慧生《丹青引》以1254张选票位列第五。至此,一个月几乎是全民参予的菊选终于尘埃落定。辻听花也为这次活动做了结语,“五大名伶新剧夺魁”的票选实质上奠定了民国男旦行的基本格局。一时之间“五大名伶”、“四大金刚”、“五大名旦”、“六大名旦”的各种名目层出不穷,但是这些似乎都与被后来传得言之凿凿的“四大名旦”菊选有出入。
“四大名旦”:一次成功的运作
“四大名旦”的叫法到底是怎么叫出来的呢?实际上,此次菊选最多可以视作“四大名旦”出炉的引子。从《顺天时报》的这次票选可以看出“白牡丹”荀慧生的票数在京城五大名伶中最低,而那时京城里梅、程、尚的名声最健。徐碧云则出科未久,嗓音清亮圆润,兼擅武功,大有扶摇直上之势,况且徐还与梅兰芳素有亲戚关系,因此捧他的人也不少。只是荀慧生呢,大约他是唱梆子出身的吧,人们总会有些歧视,在沪上是唱红了,但在京城的声望上总是没法和梅、尚、程抗衡。
于是,“白党”们可急了。“白党”是谁? 就是荀慧生的捧角家们。他们说来可是个个来头不小。有沪上有名的大画家舒石父,有袁世凯之子袁寒云,有知名报人严独鹤、沙游天,有知名文人周瘦鹃,还有著名画家吴昌硕等名人。荀慧生更是认大画家吴昌硕为义父。这帮人来捧,荀慧生在沪上当然是如日中天,但是在京里就难免有些冷落。于是“白党”们决定攒一个局,非要把自己的
“白牡丹”捧上与梅、尚、程同等的位置才肯罢休。
捧“白”第一步:造势。“白党”成员之一刘豁公乃沪《戏剧月刊》的主编,一次“白党”聚会,适时也在席间,席上舒石父鼓动以“四大名旦”的提法对荀慧生进行专号宣传。于是,一场关于“四大名旦”专号的征文活动酝酿出炉。而发表于《戏剧月刊》1931年第四期上的一篇《现代四大名旦之比较》的文章出自苏少卿之手笔,最为夺人眼球。此文详尽地品评了梅、程,荀、尚四人表演、声腔、扮相等各方面,也就使得“四大名旦”这一叫法首先在沪上叫响了。不过,虽然沪上历来得风气之先,但是皮黄戏的大本营还是在京城里。这个称呼皇城根脚下的人们答应不答应?其他三位名旦的捧角家们答不答应?还不一定呢!
捧“白”第二步:拍新戏。当时的戏界大有不拍新戏,不能与人竞争之势。这一点梅兰芳是早早地就领悟到了,所以民国初年,他的老戏服装的新戏、时装的新戏、古装的新戏一个个排了出来,也成为了梅兰芳在旦角中步步晋级的筹码。尚小云更是不用说,他的一出新戏《摩登伽女》更是取材于印度的佛教故事,旦角伽女的扮相绝对大胆前卫,烫发、穿印度风格的服装,脚下着丝袜、蹬高跟鞋,最后还上了西洋乐器小提琴为伽女的苏格兰舞伴奏。这个戏在当时真可谓刮起了“尚旋风”,要不也不会在五大“名伶新剧夺魁”的票选中以6628票遥遥领先其它名伶。程砚秋出道虽晚,但是他独具特色的新腔可谓横空出世,更是在他的智囊团的操刀下拿出了一系列冠绝一时的新戏。此时的荀慧生本来在声誉上就无法与他们三位相杭衡,要是再没有叫得响的新戏出台,怕是即便把他努进“四大名旦”的座位表里也难以令人心服口服。所以,把握潮流所向,寻求好的戏本是他彼时最急迫的。恰巧这时陈墨香出现了。他将《玉堂春》常演的 [会审]、[起解] 之类的零散折子拿来,闭门谢客,伏案多日,将 [嫖院]、[赎身]、[团圆]、[起解],[会审] 等折子戏中不雅之处剔除,汇成了一曲情节连贯完整的《全本玉堂春》,交由荀慧生搬演。过去伶人演《玉堂春》,能唱的伶人不管做,能做的又不管唱,像荀慧生这样,—人扮演、唱工做工齐上阵、花旦青衣两门抱的却从来未有。所以,一经亮相,观众就被他袅袅婷婷、多才多艺的苏三给震了。这可让荀着实火了一把,也从此奠定他在京城里的地位。而他的另一位劲敌徐碧云却渐渐由于戏外名声受损,最终败下阵来。
捧“白”第三步:与梅、尚、程合作。说荀慧生是因为傍了当时在京城里响当当的梅、尚、程,才最终忝列“四大名旦”之席,或许今天的人听了要骂我。但是,在民国十七年(1928年)的时候,梅兰芳在京城戏界的剧界大王地位早已确立,可谓是红得发紫;而尚小云也丝毫不逊色,少时即以
“童伶主席”的称号享誉,在京城里也根深蒂固;程砚秋呢,虽为后起,却以“鬼音”而石破惊天,加之新排剧目部部轰动,拥趸者众,大有抢夺尚之席位态势。“白党”们觉得要是能运作一次梅、尚、程、荀的合作,就算是把这“四大名旦”的叫法真正坐实了。于是.“白党”们又一个点子抛了出来,那就是合灌唱片《四五花洞》。
具体运作此事的是“白党”人称梅花馆主的郑子褒。郑子褒何许人也? 他既是《半月戏剧》、《金刚画报》、《十日谈》等报纸的主笔,又兼任当时沪上的长城唱片公司的经理。以他在报界、伶界的名声来斡旋此事,彼时如日中天的三旦岂能不给面子? 因此,在最初的阶段,这项合作事宜倒也谈得爽快。不过没想到进入实质操作的阶段,难题却是一个接着一个。首先是排名先后的问题。纵然之前有苏少卿文章中梅、程、荀、尚的座次表,但是好像对于这个排名,北平城里的人都不以为然,尤其是捧尚派们。尚小云的根基在北平城,出名又早,说他的排名在荀慧生后面,“云社” 成员和“尚迷”们那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可“白党”又怎能让他们的慧生垫后呢?于是,梅花馆主和“白党”其他要员们绞尽脑汁想出个写有四人名字的转盘,这么着,才解决了这个最棘手、也最敏感的座次问题。
第一个问题刚刚解决,第二个问题又接踵而至,那就是唱词怎么处理的问题。原来灌制的唱片直径为15英寸,每面仅3分15秒。如果唱西皮慢板.只能容纳两句,而需要录制的《四五花洞》却有四句。按照在舞台上通常的演法.真假潘金莲分别有两个,两人合唱上一句,两人合唱下一句。但是,如果就此录制成唱片,听的人无法判别出哪两人唱的第一句,哪两人唱的第二句。再说了,合唱体现不出四位名角各自的特点。经过商量,大家决定灌录两面.每人独唱一句.唱词各异,唱腔自谱。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圆满,但却又引出新问题。
那就是到底谁唱第一句、谁唱最末句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在灌录唱片的现场爆发的。以当时这四位的名声,梅兰芳唱第一句似乎谁都没二话,而程砚秋唱第二句也差不多,可关键是谁唱最后一句呢?大家都默不作声。当晚.荀慧生第一个到,首先提出要唱第三句。程砚秋第二个到,没说什么。可是梅、尚二人却迟迟未到。直到八点以后,梅兰芳才到了,而尚小云是在九时到的。他进门第一句话即是:“我来第二句。”这句话顿时让灌录室的空气紧张起来。正在四位大腕儿还有同来的友好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时,还是程砚秋在关键时候解了大家的围。他主动说:“我年纪最小,那就我来唱第四句吧。”这句话让如热锅蚂蚁般的梅花馆主听来俨然遇到了救命稻草,他忙着给程砚秋作揖。试想,要是1932年的那个冬天,如果四人僵持不下,这被后人视为绝世之作,标志着“四
大名旦”真正确立的《四五花洞》恐怕就来不到这个世上了。可一波刚平,另一浪又打了过来。
座次、唱法的问题虽解决了,用谁的场面(伴奏乐队)又成了横亘在他们四位面前的棘手问题。京剧角儿和胡琴的关系那素来是相得益彰的.各人的调门和习惯只有在常年合作中才能达到完美的默契。这四个人都是角儿,自然都带着自己的场面,但是这灌录唱片要的是一气呵成,也不能唱一句换一个胡琴呀,那样既解决不了衔接的问题,又会出现调门的区别。这下又让梅花馆主一筹莫展。幸好梅兰芳的胡琴徐兰沅和二胡王少卿对程、尚、苟的唱腔多有研究,最终大家决定就用梅的场面。
折腾了半晌,录音开始了。这无疑是个历史性的时刻:梅、尚、苟、程四人依次并肩而立,足足6分多秒的男旦巅峰时刻在1932年的这张长城唱片中驻足凝固。然而它不仅仅凝固的是这四位男旦的声音,它还凝固了民国一季让后人无比垂涎的风华绝代。它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今天看来绝对当得起任何溢美。更何况发行唱片时听起来略显夸张的广告语,“空前绝后千古不朽之佳作”!
时光流转过去80年,人们已经淡忘了“四大名旦”背后的所有刻意,但旦行艺术的辉煌却永远无法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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