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三明”之段颎:成也太监、败也太监的一代名将
衣赐履按:这回讲“凉州三明”的最后一位,段颎(读如炯)。段颎这个人,可以用三句话来概括:特别能打仗,特别能隐忍,特别能下手。段颎的一生,是成功的一生;段颎的结局,是悲催的结局。为什么呢?因为,老段走了一条不寻常的路——与太监并肩前行。
段颎字纪明,武威郡人,他是西域都护段会宗(汉元帝时任西域都护)的从曾孙。
【“凉州三明”之段颎】
段颎年轻时喜欢骑射,崇尚游侠,不太把钱财当回事儿。年龄渐长,却变得谦虚有礼,爱好古学。
最初,段颎被举为孝廉,一步一步做到辽东属国都尉。有一次,鲜卑入侵,段颎率部迎敌。段颎打仗,善于玩儿邪的,他想把这帮鲜卑人包个包子,一锅儿端了,于是布了一个局。段颎派国家邮政系统的快递小哥(驿骑),假装送来皇帝征召自己回朝的特快专递,然后段颎表面上急匆匆撤军,实际上却埋伏在鲜卑人的必经之路。鲜卑人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以为段颎真的撤退,立即入塞准备整票大的。段颎伏兵四起,把鲜卑人杀的杀,抓的抓,果然一个都没跑掉。
随后,段颎被朝廷判定有罪,罚往边境防守御敌。
这是怎么回事儿?
假冒皇帝的玺书是重罪诶!朝廷判他戍边,其实已经是网开一面了。这一仗,让段颎名声大振。刑期满后,征为议郎,成了一名朝廷的干部。
此时,太山郡、琅邪郡的民变活动轰轰烈烈,几年不能平息,首领叫东郭窦、公孙举,聚众三万余人。这俩人有两下子,朝廷数次派军围剿,不但不能剿灭,反而损失惨重。公元156年,桓帝刘志下令,让公卿大臣推荐文武全才者为将。司徒尹颂力荐段颎,于是刘志任命段颎为中郎将,讨伐东郭窦、公孙举。老段一出马,三下五除二,诛杀东郭窦、公孙举,斩首逾万,剩下的降的降,逃的逃,太山、琅邪安定。
刘志封段颎为列侯,赏赐五十万钱,并任命一个儿子为郎中。
公元159年,段颎升任护羌校尉。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个西羌部落侵犯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金城郡(甘肃省陇西县)边关,段颎率兵痛击叛羌,一直追到罗亭(可能在青海省乐都县境),斩大首领以下二千人,俘虏一万多人。
公元160年,正月,败逃的羌人又跟烧何部落(原居宁夏南部)首领,侵犯张掖郡。某日拂晓,羌人进攻段颎大营。段颎下马迎战,肉搏加互砍,刀也折了,箭也射光了,砍到中午,羌人不敌,撤退。段颎下令追击,边战边走,昏天黑地,割肉吞雪。追斗四十多天,到达黄河的源头积石山(青海省阿尼玛卿山),已出塞二千余里,斩烧何部落首领,斩杀俘获五千多人,班师。年内,段颎或主动出击,或镇压平叛,斩首羌人数以千计。
公元161年,冬季,东羌先零部落、沈氐部落(陕西省北部,氐读如低),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部落,联合侵犯并州(山西省及黄河河套地区)、凉州(甘肃省),段颎率领湟中地区(青海省东北部)的羌人“志愿军”征讨。凉州刺史郭闳心中窝火,心说段颎你什么意思啊?西北这么多干部,就你一个人牛是吧?就你能打是吧?功劳都是你一个人的是吧?我们都是笨蛋是吧?……老子偏不让你好过!于是,使出各种幺蛾子拖延阻止,搞得段颎进退不得。
段颎率领的是羌人志愿军,一直不打仗,时间久了,都想家了,于是,一哄而散,跑得一个不剩。郭闳立即上奏,指控段颎作战不利,段颎被捕入狱,罚作苦工。段颎一去,叛羌士气大振。后来,桓帝刘志任命太山郡太守皇甫规为中郎将,讨伐叛羌(详见拙文《“凉州三明”之皇甫规:皇上,我是党人,把我抓起来吧!》)。
段颎被罚苦役,据说为他申诉的官员和老百姓达到几千人。朝廷知道段颎被郭闳诬陷,桓帝刘志下诏,询问究竟是什么情况。段颎只是请罪,绝口不提受人冤枉。京师称段颎为长者。
衣赐履说:“颎但谢罪,不敢言枉”,这八个字里不知包含了多少泪与痛。从段颎伪造诏书歼灭鲜卑,到受人冤枉却只字不提,我们只能说,段颎“成熟”了。从一个宁可判刑也要打胜仗的青年将领,变成了一个绝不忤逆权贵的官场熟男。
读这一段,很悲哀吧?这个事情说明,在官场中,想要黑白分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段颎为什么不诉说冤情?因为,他认识到,一旦他扳倒了郭闳,就意味着他将与郭闳背后的势力为敌,他将面临不可知的未来。而选择沉默,则相当于向对方示弱、示好,甚至建立良好的关系。段颎之后的官场之路,也印证了这一点。
刘志再任段颎为议郎,随后升任并州刺史。
公元163年,羌人反叛不断,势头很盛,凉州几乎全部沦陷。冬季,刘志再任段颎为护羌校尉。之后,平叛无数次叛乱。
公元165年,段颎对羌人穷追猛打,从春天到秋天,无日不战,羌人各自逃散,北去侵略武威一带。段颎共斩首二万三千级,获俘虏几万人,马牛羊八百万头,一万多户投降。刘志大悦,封段颎为都乡侯,食邑五百户。
公元167年,以当煎部落为主的西羌又反,集合四千多人,想进攻武威,段颎彻底击败他们,杀了他们的主帅,斩首三千余级,西羌从此平定。
东羌先零等部落自从大败征西将军马贤以后(公元141年),朝廷不能征讨,经常侵扰三辅。后来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连年招降,总是投降了,又反叛,再投降,再反叛。
桓帝下诏问段颎说:
先零东羌为恶反叛,而皇甫规、张奂各拥精兵,不能按时平定。想要你带兵东讨,不知道是否适当,你讲一下具体的战术策略。
段颎上书说:
先零东羌虽然多次叛变,向皇甫规投降的大约有二万户(落)。善恶已分,剩下的寇虏并不多了。现在张奂迟迟不前进,可能是怕一旦派兵前往,那些已经投降的就会惊恐。叛羌从冬天到春天,一直集结驻扎,人困马乏,确实可以不发一兵而全部招降。但是我认为,羌人狼子野心,很难用恩德来感化。他们走投无路时,就会投降;朝廷大军一撤,他们又会骚动起来,只有把钢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才会感到害怕。这些羌人,就如同毒瘤,长在胁下,如不加以诛灭,很快就会长大。如今,我认为,只需要骑兵五千,步兵一万,兵车三千辆,三冬二夏,就可以将他们搞掂,整个费用大约需要五十四亿钱。这样,就可以使羌人尽破,匈奴长服。我愿意竭尽驽钝之才,听候差遣驱使。
桓帝刘志采纳段颎的意见。
本年年底(公元167年),刘志去世,灵帝刘宏即位。
公元168年,春季,段颎带兵一万多人,携带十五天的粮草,从彭阳(甘肃省镇原县东)出发,奇袭高平(宁夏固原县),与先零诸部落决战于逢义山(宁夏海原县东南)。羌军强大,段颎的军士内心恐惧。段颎命令军中拉紧弓弦,磨快刀枪,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左右两翼,布置轻骑,激励兵将说:
兄弟们,我们现在离家几千里,进攻,就能建立功业;后退,就是死路一条,大家努力博取功名吧!
于是全军呼喊声震天,战士们跳跃上阵,奋力冲杀,羌军崩溃。段颎军斩敌首八千余级,获牛马羊二十八万头。
这时窦太后临朝主政,下诏赐段颎钱二十万,用他家一人为郎中,任命段颎为破羌将军。
夏季,段颎率轻装备部队,追击残余叛羌,出桥门(陕西省子长县西北),日夜不停,兼程行军,在奢延泽(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东南)、落川(洛河上游)、令鲜水(今地不详),进行一系列会战,取得一连串胜利,最后,在灵武谷(宁夏贺兰县西北贺兰山东麓)决战,诸羌部落溃散。
七月,段颎追击到泾阳(甘肃省平凉市西北),残余叛羌只剩下四千余帐篷,全都逃入汉阳郡(甘肃省甘谷县)的山谷之中。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上书说:
东羌虽破,余种并不易消灭。段颎这个人,性情轻率而果敢,很难保证他常胜不败。我以为,还是应当用天朝恩德来招降羌人,才不会发生让人后悔的事。
朝廷转达给段颎,段颎上书反驳说:
东羌虽然兵多,但战斗力并不强,我前期上呈愚见,贡献永久安宁之计。但中郎将张奂认为羌虏强大,不易击败,应当招降。皇上圣明,采纳了我的建议,使我的谋划得以实现。事实证明,张奂的判断完全错误,因此,他心怀猜恨,采信叛羌之言,又刻意修饰,说我的部队伤亡很多。又说羌人和我们一样,都是天地所生,不可诛尽,血流污野,伤和气,招灾祸。我大汉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降而复叛。如今,先零及其他杂种羌人,反反复复,攻城略地,抢掠百姓,挖人坟墓,活人死人都深受其害,因此,上天震怒,要借我们的手诛杀羌人。从前邢国无道,卫国讨伐它,出兵而天降甘霖,解缓了旱灾;我进兵时正逢炎夏,连下好雨,年岁丰收,人民没有疾疫。上占天心,不降灾伤;下察人事,既得人心,又打胜仗。张奂身为汉朝大将,驻军两年,不能平定寇乱,只想招降,满嘴空话,毫无用处。为什么这么说呢?当年的大将赵充国(西汉宣帝刘病已时期名将),近世的伏波将军马援,都曾经采取怀柔政策,把羌人迁到内陆,最初他们归服,但最后还是反叛了,并且为害至今。因此,有远见的人,都深以为忧。现在边郡人口很少,屡次被羌侵害,如果期冀投降的寇虏与老百姓杂居共处,就如同把荆棘种到良田之中,把毒蛇养于卧房之内,实在太过危险(看到这一段,我虽然不是种族主义者,但眼前立即显现米国的“黑命贵”运动,以及广州的据说数十万黑兄弟)!因此,我为大汉长远计,必须断其根本,不能让他们再度繁殖生长(不使能殖)。原来计划征战三年,费用五十四亿,现在才刚刚一年,耗费不到一半,余寇已成残焰,不久即可消灭。我每奉诏书,上面都有“军在外,朝廷不可过多干预(军不内御)”的话,我希望此话可以落到实处,任我专责,临机应变,不失权便。
公元169年,灵帝刘宏派谒者冯禅,前往汉阳郡,说服残余叛羌投降。但段颎认为,春天农耕,羌人即使投降,也是暂时的,他们一定还会再叛,不如抓住时机,一举歼灭。
夏季,段颎亲自率军挺进到距羌人驻扎的凡亭山(宁夏彭阳县西南)四五十里处,派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率领五千人击破羌人大营。羌军溃散,向东逃跑,又聚集在射虎谷(甘肃省天水市西),分兵把守谷口上下两个关隘。
段颎计划此番将叛羌一举歼灭,派遣千余兵士在西县(甘肃省礼县东北)构筑阻截工事,用木桩结为栅栏,宽二十步(一步为六尺,一尺为23.1厘米),长四十里,阻拦他们。分派田晏、夏育等率七千人,马衔树枝,乘夜登上西山,构筑阵地,离羌军也就一里地。又派司马张恺等率三千人上东山。羌军发觉,进攻田晏等人。段颎自己率步兵、骑兵混合军团进击。羌军后退,张恺等人挥兵进击,羌军大败。段颎追至谷口上下关隘,深入穷山,势如破竹。格杀部落首领以下一万九千级,获牛马骡驴毡裘庐帐什物,不可胜数。
冯禅所招降的四千人,分别安置在安定(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汉阳、陇西三郡。至此,东羌全部平定。段颎先后经历一百八十战,斩敌首三万八千六百余级,获牛马羊骡驴骆驼四十二万七千五百余头,用费四十四亿,军士死亡四百余人(这个数字不晓准不准确?)。段颎行军仁爱,士卒有疾病,亲自慰问、裹伤。在边境十多年,没有睡过一晚好觉。与将士同甘共苦,所以军士都愿为他死战。
刘宏改封段颎为新丰县侯,食邑一万户。
公元169年,春季,召还京师。灵帝刘宏派大鸿胪持节出城慰劳。部队到达,授段颎为侍中。之后又任执金吾、谏议大夫、御史中丞等职。
公元172年,六月十日,窦太后去世。七月二日,下葬。
不知道是谁,在朱雀门(洛阳北宫宫门之外)上涂鸦说:
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禁谋杀太后,三公、九卿,尸位素餐,没有人敢说一句实话。
灵帝刘宏下诏,命司隶校尉刘猛负责追查搜捕,每十天作一次汇报。刘猛本来就是陈蕃他们一伙儿的,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搜捕,搞了一个月,毛也没搜到一根。太监们一生气,让刘宏把刘猛给免了,贬为谏议大夫,任命御史中丞段颎为司隶校尉。老段一上任,立即派人四出追查搜捕,包括在太学游学的学生在内,逮捕和关押的一千余人。曹节等人又指使段颎,找刘猛的茬子加以弹劾,把刘猛遣送到左校营罚做苦役。
段颎爱兵如子,但对别人,是真下得去狠手的。
【土行孙姓苏,呵呵】
当初,魏郡(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人李暠(读如浩)担任司隶校尉,因宿怨杀害左扶风(陕西省兴平市)人苏谦。苏谦的儿子苏不韦,不但是个孝子,而且是个“土行孙”,改名换姓,打算为父报仇。后来,李暠改任大司农,苏不韦从草料库中挖掘地道,一直挖到李暠的卧室,跳将出来,杀了李暠的小妾和幼儿。据说李暠正好去上厕所,逃过一劫。李暠魂飞魄散,用木板遍铺地面,一夜之间,搬动九次。苏不韦又挖了李暠老爹的坟,砍下死尸的头颅,悬挂到集市上。李暠告官,派人缉捕,未能抓获,竟至吐血而死。
后来,朝廷大赦天下,苏不韦才敢回到家乡。张奂和苏家关系不错,而段颎则与李家亲善。段颎征召苏不韦到司隶工作,苏不韦当然不肯就职。段颎勃然大怒,派手下干部张贤到苏家诛杀苏不韦。张贤行前,段颎拿了一杯毒酒交给张贤的父亲,说,如果张贤此去杀不了苏不韦,你就把这杯毒酒喝下去!于是,张贤便逮捕苏不韦,连同一家共六十余人,全都诛杀。
衣赐履说:我说段颎“特别能打仗,特别能隐忍,特别能下手”,所言不虚吧?呵呵。
史称,段颎依附宦官,所以能够保其富贵,后与中常侍王甫结为互助对子,冤杀了中常侍郑飒、董腾等人,增封四千户,加上以前的共一万四千户。
公元173年,五月,段颎升任太尉,十二月,免职。
公元179年,三月,段颎再任太尉,四月一日,日食,段颎上书弹劾自己,打算背日食的锅。时任司隶校尉阳球诛杀大太监王甫,牵连到段颎,段颎服鸩自杀,家属迁往边郡。
很久以后,另一个太监吕强上书,追诉段颎的功绩,灵帝刘宏下诏段颎的妻子儿女归还本郡。
衣赐履说:段颎因与太监关系搞得不错,所以不但打仗不受掣肘,做官也很顺遂。但是,也正因为与太监走得太近,一不小心,家破人亡。
凉州三明中,皇甫规、张奂不与太监结交,官做得寡淡,但都善终。
段颎,功劳最大,官位最高,终因太监连累而死。
究竟,他们谁实现了人生的理想呢?谁才算是人生赢家呢?
我也不知道。
【倘若读着过瘾,不防点个“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