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者的呐喊:捉迷藏何以成为最寂寞的游戏?
作者:Hazel
校对:LITCAVE工作室
配图:网络侵删
书名:《寂寞的游戏》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7-9
作者:袁哲生
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戏》读起来就像是1992年的电影《闻香识女人》中的一句台词,「你从没想过翩然离去?可是心里又渴望留下」。
孤独的人们用尽一生寻找通往寂寞巅峰的「窄门」,却在天国彼岸触手可及之时,又以新的期待作为生命意义的起点。
故事围绕着一个喜欢捉迷藏的少年「我」展开,写了「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以及「我」青涩的初恋。简单的故事,单纯的孩童生活,袁哲生却以孩童独特天马行空的幻想与神游,书写了属于自己的矛盾的孤独。
这是一个关于喜欢孤独同时又害怕孤独的寂寞者自白的故事。
《寂寞的游戏》中,主人公最喜欢的游戏是捉迷藏。在主人公看来,好的东西都是躲起来的,人天生就喜欢躲藏,渴望消失,人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一直躲得好好的,甚至好到连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身藏何处。
主人公也是一个习于躲藏的人,就像是他的好友孔兆年做的那艘遥控潜水艇,他羡慕那艘潜水艇,只需按下按键就能够自如的现身或是消失,这羡慕让他几乎想要哭起来,因为渴望消失的主人公并无法像潜水艇一样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那样的滴水不漏又没有半点缝隙,他所能做到的最多只有躲藏这件事。
为了更好的消失,他尝试着孔兆年所说的:只要想象自己已经死了,变得轻飘飘了,那么水中马达就会变得力大无穷,载着人快速前进。
主人公就这样剥去其他的所有重负,只让灵魂漂浮起来,阴暗的角落里只剩他和狂欢的幽灵,他的房间就像四方的火柴盒将他牢牢裹住,就好像他不再会被人发现,回到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角落。
主人公如此竭力追求不被人发现的孤独「窄门」,其实是因为他害怕被人发现的自己,他无法面对被他人注视着的自己,在他人的眼光下,他赤裸的脆弱故事便会无所遁形。
小说中提到的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司马光砸开水缸,却发现缸里那个赤裸着、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的小男孩,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所有的人都像看见鬼魂一样开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马光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司马光捡起石头那样砸向水缸,其实是在向他自己狠狠砸去,就像一个难破的诅咒:我让最真实的自己躲藏起来,试图抹去这样一个寂寞脆弱的自己,但这个「我」却无法彻底地消失,还可能被他人找到,被自己面对。
但我们说到主人公所表现出的那种矛盾的孤独,在于他喜欢寂寞,喜欢孤独,因此他最喜欢的游戏是只需静静躲起来的捉迷藏游戏,但捉迷藏其实是从一开始便充满期待的游戏。
扮鬼的同伴处心积虑地找出躲藏起来的玩伴,躲在角落的玩伴抱着甜美的期待紧张地等待被发现。在快被发现时一路狂奔回游戏的起点,期待被发现的甜美就这样又将孩子们带回到游戏的起点。
主人公享受的不是躲起来这件事本身,而是享受躲起来有被发现的可能的期待。
躲起来——被发现——一切又回到起点,就像能在水里起起落落的那艘潜水艇,若是彻底地潜伏于阳明湖底,那它的出现本身便失去了意义。
袁哲生在《寂寞的游戏》中所想表达的或许是自我存在的意义便是被「鬼」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自己,就像我们发现了躲起来的萤火虫、含羞草那样。
张大春评价《寂寞的游戏》时提到:「这个看似幼稚的游戏,竟然带来沉重的发现:经由同伴的『看不见』,『我』所体会到的,却是『自我的不在』。」
主人公喜欢寂寞,但他最害怕的也是彻底的寂寞。当他在一棵树上等待扮鬼的孔兆年来发现他,等到天色渐暗,幸福的感觉几乎就要消失的时候,孔兆年出现在大树底下,就在主人公以为孔兆年就要发现他的时候,孔兆年的眼神直愣愣的盯着他,就像穿过了他,然后视而不见地掉头离去。
「我还记得自己一直蹲在树上,痴痴地看着那双橘色的塑胶拖鞋慢慢离去,发出干燥的沙沙声。接着,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蜷缩在树上,我看见自己用一种很陌生的姿势躲在一个阴暗寂寞的角落里,我哭了。」
主人公在十三岁时说道:「那年我十三岁,我最要好的朋友是孔兆年和狼狗。」而当故事发展至尾声,只剩一句:「那年我十四岁,我最好的朋友是孔兆年和狼狗,我最想念的人是何雅文。我还记得他们躲起来之前的样子。」
袁哲生说到自己处在对「灵魂的重量」的故事的迷惑中时,朋友们愈发频繁地询问他关于「生命的意义」或是「人为什么而活」的问题,他无法作出除「习惯成自然」之外的答复,就这样,问题没有增多,朋友倒是愈来越少。
注:
「灵魂的重量」的故事:从前在某地有某些人做了一个实验,他们聚集在一起,守着一个进入弥留状态的人,在他快要断气之前和刚刚死去之后各秤了一次体重,结果发现前后相差若干毫克,证明人的生命确实有灵魂存在,那若干毫克便是灵魂的体重。
小说主人公的好朋友躲起来了,袁哲生的朋友愈来愈少,很难说《寂寞的游戏》中这个14岁的少年不是袁哲生自己的投射,享受一种有望被发现的孤独,却因为朋友逐渐离去,自己可能要面对无人发现的孤独。
也正是因为对这种彻底孤独的恐惧,袁哲生在自序里提到自己对乩童这个行业产生了一种很亲切的感受。乩童带有一种古老而充满失望的能量,它让人们维系了一份非常简洁的友谊关系,人们渴望在乩童口中听到某个老朋友的声音,就像玩捉迷藏时那个扮鬼的朋友快要抓到躲在角落里的自己的声音。
再想到袁哲生所迷惑的「灵魂的重量」的故事是否是真实的,在乩童这里,袁哲生选择了相信:「我期盼可以意外地,透过乩童的口,听到某个老朋友的声音;那时候,或许那位乩童的体重会莫名其妙增加了若干毫克也说不定。」
袁哲生对于那些「躲起来」的老朋友的心情是沉重的,友情于他而言也是极为重要的,在袁哲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认为人是无法自证自己的存在的。少了能发现躲在角落里那个真正的自己的朋友,少了询问「生命的意义」的提问者,自己存在的意义就逐渐消散。
小说家张大春在评价袁哲生时说道:「重读哲生的两本遗作,多多少少有追问『为什么』的意思,只不过追问的不是写作,而是寻死。即使尽我余生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重读他所有的作品,仍然不可能找到他放弃活着的原因。」
这篇独属于一个喜欢孤独同时又害怕孤独的寂寞者的自白是否是袁哲生对生死的考量我们不得而知,我们所能知道的是袁哲生以一个十三岁少年的视角巡视这场寂寞的游戏,天马行空地神游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下,少年见到如魔术般奇幻的白色飞马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正如《在银色的月光下》那首歌中唱到的:「我骑在马上,天一样的飞翔/飞呀飞呀我的马,朝着他去的方向。」
袁哲生想在这样绮丽景象中眷恋的并非少年浪漫的想象,而是将自己生命的力量、活着的意义寄托于独属于少年的那种勇敢的大胆和潇洒的释怀,想象也好、笃定也好,至少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能够说出:「那年我十四岁,我最好的朋友是孔兆年和狼狗,我最想念的人是何雅文。我还记得他们躲起来之前的样子。」
因为袁哲生本人似乎已经不再有能够亲口说出这样浪漫傻气的「宣言论」的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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