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满思念的小针盒
世间之物，不一定是非常值钱的东西最珍贵，比如，被我视为心爱之物的小针盒，便是这样的物件。这个铝质小针盒虽然不值钱，但它却凝聚着亲祖母对我的疼爱，也盛满了我对亲祖母的无限思念。五十多年前，亲祖母在公社卫生所干活时，见医生要丢弃这个装注射针头的小盒子，便要来给我当玩物。起先，我拿它装铅笔头和橡皮擦；后来，我会做针线活了，就拿它装针头线脑；离家读高中时，我把它装进小木箱里，同学们要用针线时，便找我要这小玩意儿；两年后，我留校当了老师，便把它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方便学生使用；之后我又进城读书，又一次把它装回小木箱子；直到我工作后，有了自己的小家了，它才结束了跟着我转战南北的生涯。这小针盒是亲祖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仍然用它装针头线脑。每每见到它，就如同见到亲祖母，那份刻骨铭心的思念总是挥之不去，还有那个未了的心愿，也一直搁在我心头。我之所以称亲祖母，是因为我还有一位亲手把我带大的养祖母。听父亲说，亲祖母出生于湖南省黔阳县江西街，兄弟姐妹十三人，大约是1910年前后，年仅七岁的祖母被做木排生意的人带回了湖北，落脚到大冶县南山脚下的陈良壁村，后出阁到小雷山东麓的下陈村。亲祖母生育了三男二女，因祖父过世早，祖母无力抚养，就将我大伯和我父亲过继到了邻村，只留三叔在身边。然天有不测风云，三叔不幸英年早逝，姑姑又都已出嫁，祖母却过着孤苦怜仃的生活。那年月，仅上山砍柴，就让亲祖母吃尽了苦头，那时的小雷山像被人剃了光头似的，只有那些陡峭之处还有点茅刺柴在风中摇曳，祖母常爬上去砍柴，有时被摔得鼻青脸肿，幸亏祖母未缠小脚，还能冒险为之。有一年寒冬，没柴烧了，祖母就在村头的大枫树下钩枫树球，一不留神摔伤了腰。祖母不愿给我父亲和大伯增加负担，便在公社卫生所找个做饭的差事来养活自己。
尝遍艰辛的祖母，尽力活出个样儿，她衣着干净灵醒，常穿一双边扣绣花鞋，外出还喜欢背一顶白草帽。有一次，祖母买了一顶新草帽，并弄来写标语的毛笔和红漆，祖母右手五指紧握毛笔，居然在草帽上吃力地写下了“洪顺”二字，这是祖母的大名。白草帽上那红色的大字分外耀眼，大字不识的祖母望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地笑了。我是祖母的长孙女，因天生瘦小，祖母对我格外疼爱。祖母住水库边，她常到库尾捞小鱼小虾，将其晒干后，等攒到一小包了便揣在怀里送给我。那年月，我和养祖母视这些小鱼小虾为珍品，煮饭时，抓一把放在豆豉炖钵里蒸熟，老远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将豆豉小鱼拌饭，那可是绝对的美味！有时下陈村唱大戏，祖母便接我和养祖母一起去小住几日。记得那次大戏唱完了，祖母就背着我在山坡上边走边念歌谣：“背背驮，送外婆，外婆不在屋，老鼠造了屋!”念着念着祖母叹道：“唉，也不晓得你太外婆还在不在世哟！”祖母面南而站，许久不再言语。六十年代末的一个严冬，祖母裹一身雪花来看我们，冻得直哆嗦，我们赶紧在房间里生火做饭兼取暖，伴着噼哩啪啦的火星燃爆声，袅袅炊烟窜上屋顶，祖母抬头望望空悬的楼房，又勾起她心底的记忆：“湖南老家，一到秋天阁楼上就堆满了板栗，我们在下面烧火做饭熏板栗，都能听到板栗球炸口的声音，板栗爱生虫，烟熏了能吃半年。”那时，不懂祖母心事的我，却还摇着祖母，要去湖南吃板栗。祖母苦笑道：“宝贝啊，奶不晓得回家的路啊！来时我走了三个月才到湖北，就再没回去了！我只晓得老家有好多山，好多板栗，村前有一口塘，塘边有一棵大枫树。还记得姑娘出嫁时，是要打蜡盘头的，就像我这样。”祖母摸摸自己紧裹的头巾，但那时我不知道，这就是湘西民俗，难怪祖母喜欢用黑长纱裹着头，看上去还那么自然和谐。少小离家，还略带湘音的祖母念念不忘故乡，我曾问父亲为何不去寻找祖母的亲人，父亲一脸无奈地回答：“解放初就写信找过，你太外公叫洪天多，听说在江西街还小有名气，但每次寄出的信都是泥牛入海无回音。那时交通不便，我又在上班，也无经济能力寻找。”就在父亲快退休时，已近90高龄的祖母却等不到了，在那个晴朗的初冬，带着她终身的遗憾，在大伯家离开了人世。那晚，我惊奇地发现，天是那样的湛蓝，月是那样的明亮，照得大地如同白昼。我心悲伤问明月，何事长向别时圆？莫非月儿也怜人意，要为祖母照亮回乡之路！刹那间，一个心愿从我心底冒出：苦命的奶奶啊，我一定要替您找到故乡和亲人！打那以后，每逢遇到湖南人我就倍感亲切，也总要多攀谈几句，期望能出现奇遇；在逢年过节家人团聚时，我也总要提起寻根之事。但父亲年事已高，弟弟和妹妹们又都忙于上班，要开启寻根之旅实属不易。每当我看到这个小针盒时，寻根的情节总在心头缠绕。我在卫星地图上，寻遍了黔阳古城的每一个角落而未找到江西街。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江西街非黔阳县之街名，而是洪江市江市镇的一个村名。我期待着有时间了能早日去洪江，但愿父亲记忆中的地址无误，但愿我能站在祖母的故乡大喊一声：“奶奶，我找到您的故乡和亲人了，您回家吧！”
（2020年12月写于宏维）
陈雪梅，黄石市作家协会、湖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1958年1月出生于湖北大冶。自1986年在《黄石日报》发表散文处女作《小燕子》后，便时有散文，新闻作品等发表于各级报刊。曾任黄石广播电视报社社长助理和总编辑助理等职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