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许光辉/破碎的出国梦 / 开普饭

破碎的出国梦

作者：许光辉

大致是正月末的一天，我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丢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一位家乡朋友打来的。这位朋友是在职的市州级领导，一位非常优秀、特别重感情的人。他出身在贫苦的农民家庭，是苦水里长大的孩子，从小聪颖过人，书读得好，人灵泛，逗人喜欢，17岁就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成为国家干部。80年代初的那几年，我们都在汨罗市农业局工作，同一个办公室，因我年长他十来岁，算是他的“同门师兄”。那时候，他年纪虽小，然而悟性高、能力强、会做事、肯做事，是我特别喜欢的人。他视我如兄，我待他如弟，几十年一直关系很融洽，属于那类感情深入骨髓的人。

在电话中，朋友告诉我，张剑波从日本回来了，人在岳阳，想要我召集原在汨罗市农业局一起工作过、现居岳阳的几个朋友陪张剑波吃个饭，聊聊天。他和张剑波是同年级同学，工作又同在农业部门，关系自然很好。他们那批年轻人是改革开放后的最先受益者，心中有恩，懂得感恩、报恩，都有刻苦好学、扎实务实的时代禀赋，也都有实际工作能力，解决具体工作问题时能够想得圆满、做得周到、办得漂亮，都是我喜欢的人，同我的关系也一直都好。张剑波在日本几十年了，很难见到，我也很想见见他。

上世纪80年代国门初开，“引进来、走出去”渐成共识。正是在这样的宏观形势下，中国农学会开始在全国基层农业技术干部中较成批次地选拔年轻干部去日本研修。1984年初，已经在前几年就开始自学日语的张剑波被首次派遣去日本研修了！研修两年后回国，我们在一起扯谈，他总说起日本农业如何如何，让我们倍感与先进发达农业国家的差别，感到国内农业现代化的任重道远。张剑波回国后，又心想意想要再去日本深造，虽然受到了一些来自单位部分领导的阻拦，但最后还是以辞去工作为条件去了日本留学，一直学到取得早稻田大学博士学位，在日本工作生活至今。

张剑波出国，当时在年轻人中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刚入而立之年的我，便有了到日本去，出一回国、做一回研修生的梦想。1984年10月，湖南省农业厅通知在临湘县举办全省农业系统科技日语培训班，汨罗县分配了一个名额。我当时是县农业局办公室的实际负责人，理所当然第一个看到文件。拿到文件后，我便向局领导提出请求。天时地利人和，我得到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因为机会来得突然，我事先毫无准备，日语知识是一片空白，连平假名、片假名都不晓得。10月31日赴临湘县农科所参加学习——那是全省农业系统科技日语培训班的所在地。11月1日正式上课。说到学习，我这人是认真的，接受能力也算可以，但那次却实在出了状况。我的左耳有点听力障碍，右耳也不是太好，平时工作，因为在熟悉的语言环境里，还不至于受影响，我也没在意。学习一门新的语言，理不理解是回事，发音准不准确是另一回事。当听不清的时候，读得准就是天方夜谈了，“ありえない！”。当时主讲的老先生叫周乃武，是早年留学日本的。他授课认真，治学严厉，批评起来不给面子。52天课程5次小考一次大考，紧张得要死。我跟班不上，愁死了！

开始几天，简单的あいうえおかきくけこ好像还过得去，越往后越是受不住，特别是那些词尾变化，什么过去式、现在式、未来式、肯定式、疑问式、推量式，真是搞砣不清，我便打算当逃兵。在临湘县农业局工作的同班同学吴迪明、宋学之、郑汨临看到这个情况，也为我着急。他们利用星期天休息的空闲，请我吃饭，做我的工作。他们说，全省只有50个名额，差不多两个县才有一个，你来了又不学，回局里怎么交待？你拼死拼命学完50天，即使去不了日本，今后搞职称时，也可以写一句“借助工具书可以翻译日语”，总是有用啊。至于考试成绩，可以另想办法。因为那时还没有电脑打字排版这一说，打字室又没有日语版本，考试卷子都是周乃武老师用腊纸刻的，要到局里印，而郑汨临就在办公室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事先偷偷给我一份就是。为期52天的学习终于结束了。虽然腹内空空并无成就，但我还是“绣花被窝盖鸡笼——外面好看，内面罄空”，怀揣平均成绩96.5分的结业证书回到了单位。只是无法继续学好用好日语，出国的梦想终成泡影，成为破碎的梦。

现在，这事过去三四十年了，日语于我完全是陌生的。前几天我翻阅书柜，无意中发现这本外面彤红、内面泛黄的结业证书，真的感慨万千。梦想于人是重要的，它是人发奋前行的动力。机会于人是珍贵的，它可以让人另辟蹊径，走向新高。然而，梦想需要务实，需要刻苦，需要加倍努力。官场也好，商场也罢，有机会没准备，本事不能支撑机会，最终是受不住的。以官场说，1981年8月，邓小平在中央扩大会议上提出了干部队伍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问题。1981年7月，中共元老、曾任过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时任党中央副主席、政治局常委要求“成千上万地提拔中青年干部”。到1983年时，一批受过中等以上文化教育的年轻干部都是一夜之间成了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有时甚至成了副专员、专员。现在回头一看，有的是干不了，下了；有的是稳住了，再没上过；有极少数的，或者继续上了，或者走向了反面。再说商场，我有个朋友，自以为经过多年历练，可以大展宏图了，早些年筹款几十百把万元办企业，结果呢？现在账欠了一身，人都找不到了，后来据说得了老年痴呆症，连家人都不认得了。懵懵懂懂、自以为是地创业，搞得一塌糊涂的，又何止一个？！事实证明，求官求财有运气，发展壮大靠实力。

人生是需要有梦想的。有梦才会追梦，追梦方能圆梦，圆一梦再生一梦又去追梦，这便是人生异彩纷呈、前程似锦的美妙过程。追梦的路艰辛而漫长，必须付出超乎寻常的努力，想操近路、走捷径、图轻松，十有八九会误入歧途，走成末路。生活中我看过太多这样的人和事。事实上，机会来了，你要有准备才抓得住，准备不足，到手的机会也是“竹篮提水一场空”，这就像徒手抓鱼，太大了，捉不住。人可以骗别人、骗组织、骗领导、骗朋友，但永远骗不了自己。“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早些年搞假文凭、假学历的人太多，虽然当了大官、成了学者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大学校长把“鸿鹄之志”念成了“鸿浩之志”，省长把“越滇铁路”两次念成“越镇铁路”，市委书记把市郊的“花果畈”念成了“花果板”。我现在走在年近古稀的路上，自认为看过的人、经过的事、见过的是是非非不少了，我的结论是：任何投机取巧都是枉费心机，“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这真是一句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

但愿人间无懒散，都是踏实攀登人，好梦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