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烟雨:我的那件“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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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我的那件“缺德”事

作者 | 胡烟雨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一晃三十六七年过去了,每当想起这件事,感到既好笑,又“缺德”。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教育部的一个下属单位,具体工作是把成品粉笔磨成粉笔面儿,卖给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兄弟中排行第九,大家都称我“老九"。因不善修饰打理,更不会涂脂抹粉,说起话来还让人觉着酸溜溜的,人们常习惯称我“臭老九”。
翌年菊月初,患了三年多中风病的老父亲,还没到七十三岁这个坎,就找我爷爷奶奶去了。料理完事情,二十多天后的一个上午,小北风刮着,雨蒙蒙的,有点阴冷。磨完粉笔面儿后,好像拉完磨的驴卸了驴套一样,该轻松一会儿了。提着篮子到市场买菜,途经汽车站时,大门前街边上围了厚厚一群人。我朝里面看了看,三个算卦相面的正给一个求卦人说得起劲。一年多来,他们三个在这里摆卦摊,是常客,听说是南边那个县的人。
买菜回来将近卦摊时,也想去凑凑热闹,听听人家的江湖话。想到万一卦先儿们闲了下来,会随便招揽鼓动围观的人,我就把胳膊上戴的印着孝字的袖章取下来,装进了衣袋里。这一会儿卦摊前围观的人稀了些,我就放下菜篮子,蹲在前面听他们讲。
果不出所料,刚歇歇口,左边年纪最大的那个先儿,五十来岁吧,开始划拉我了。他指着我大眼角上边的黑痣说:“眉里藏蛛,必定有福,兄弟你是个有福人。不看看相,问问运气前程吗?”我说:“生来的穷相,哪来的福?先生您看看要多少钱呀?”这时他们三个齐声说:“说的准了,你随便,一块两块都中。说的不准,分文不要。”我说:“那就烦劳你看看吧。”我问他的第一个事是:“你看我能不能承祖上的业?”他看了我的左手又看右手,然后拨拉了我的眉宇,说:“你承不了祖上多少业,至多两三间房子。我说的对不对?”我没置可否。
我祖父童少时,家计殷实,读了家塾,通晓《易经》、《内经》和四书。三十多岁后家庭破败,后来居住在亲戚家的房子里,靠扫大街积灰土粪卖给乡下种地人,青台街双日逢集卖小笼包子,以此养家糊口,且大烟瘾很大。四十年代初期国民政府南阳县强制戒毒,爷爷因戒大烟而病故。别说我没承着他的业,父亲也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一根蒿草棍儿。而且这个时候,我还在昆仑山西王母那里当抹桌童子。四十年代末期土改那阵儿,她又派我去叶和华那里挂职锻炼,后来直到朝鲜停战后,才让我到这个世上报到。祖孙两人相隔十余年没见着面,从哪里承得他两三间房子呢?
我问了下一个问题:“你看我父母现在如何?”他又看了我的手纹和面相,说:“你父亲不在了。”我问他啥时候不在的?他说:“你五岁时,对不对?”我仍不置可否,接着问:“你看我兄弟几个?”他又是看了手又看脸,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依你这面相,兄弟不多呀!”我问他会有几个,还是只我一个?他又仔细观看一番,说:“最多两个,不会再多了。”我仍不置可否。大一第二学期的某一天,同届中文系的一个学弟(巩县人),与我在走廊里闲聊,他说:“老兄啊,我从你眉毛上看,你是兄弟一人吧,是不是?”我说:“Yes,you are right.我是十八亩地一棵谷,单根独苗呀。”
我虽不置可否,但掏出“白河桥”香烟来,分别递给他们三个先儿,接着问道:“你看我这文化程度,也就是学历啥样子?”我这一问,他们三个都提起了神,一起凑过来搬相我少顷,差不多异口同声温和地说:“你的学历嘛,不会太高,至多初中程度。”我心里说:“还差不多,擦着边儿了。”我是1970年年底初中毕业的,干了七八年庄稼活儿,挑过大粪锄过地,砍过黍杆儿割过麦,恢复高考后,煤油灯下熏鼻子,四走科场才脱壳的。
我这会儿有点狗皮膏药了,粘上就揭不掉。我嘴角挂着笑,轻声说道:“老师,你再看看我到底能有个啥程度?”他把我的手和脸又仔细看了一遍,说:“你嘛,还真不好说。”我问他有考大学的希望吗?他把我搬相一会儿,问了我的生辰八字,乾坎艮震地掐指算了算,说:“明年十月有希望。”这时,中间挨着他的那个最年轻的先儿凑过来,扳着我的头把我的脸看了个遍,很不客气地说:“他这相就不是读诗书的相,啥时候他也上不了大学!”他两边的两个师兄说:“那也难说,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嘛。”
我看差不多了,看好即收,一边给他们递烟,一边对给我看相的先儿说:“今天是缘分,劳烦这一阵了,留盒烟钱吧,别嫌少。”说着话掏出两角钱(当时是一盒白河桥香烟的钱,较之今日二十多圆)递给他,他接过钱,干笑着说:“是,是。没君子不养艺人。”我笑着瞟了他一眼,见他鼻尖上汗津津的。
我提起菜篮子离开时,身后跟了四五个围观的人,一个劲儿问我准不准,我说等会再说吧。过了小桥街口,到了大长坑南头,离卦摊有两空电线杆子之遥了,我取出孝字袖章戴上,说:“他说我父亲不在了,是真的,但还没过五七。”他们几个问我上学的事,我对他们说我大学毕业后,已经工作一年多了。几个人听完笑着折了回去。

第二天我又从车站门前走一趟,不见了三个卦先儿的影子。几年过去了,再没有在那里见过他们的卦摊子。

有时候我想想,三百六十行,各吃一道,老天让人生出来,都会给条吃饭的路。走江湖搞杂耍的,每次开场或收场时,常说一句话:“把戏把戏,都是假的。看透别说透,咱是好朋友。”我那天是不是做得有点“缺德”了?
2021.6.28

作者简介

胡烟雨,退休师傅,不酒不牌亦不渔,不垒城墙不对弈,闲来胡言乱语,写几句过往见闻,聊以与时光共消磨。

乡土文学《乡土中原》(Hometown Central Plains)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所有排名不分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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