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不要轻易弄丢了自己
作者 宁朝华
在所有的唐诗中,我尤为喜欢柳宗元的《江雪》,这是诗人被贬官到有“南荒”之称的永州时所写的一首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苍山负雪,飞鸟尽藏,天地之间,空无一人,一片沉寂与苍茫之中,一叶孤舟泊在江上,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不惧严寒,独自一人在皑皑白雪中垂钓着属于自己的快乐。诗歌,显然充满了隐喻,是诗人走向生命凄苦境地的一种倔强不屈,是历经人世浮沉看淡风云变幻之后简单自我的回归。
懂得在人世纷纭中及时找回自己,并且非常妥帖地将一颗抑郁难平的心安放在适当的角落,其人,令人钦佩,其诗,自有风骨。

可是,现世之中,有几人能够如此,更多时候,我们在出发时,就笃定了绝不会再返回,从而抛离掉所有可以引导自己回程的标识,比如亲情、友情、乡情以及最初的纯真与善意等等,直到有一天在错综复杂的人事中迷了路,就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的自己,终将像荒郊野外的孤魂一般,凄然飘零。
世界虽大,但一个人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几乎所有人都在怀念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光,不过是因为,在生命最初的角落里,几个伙伴就可以制造无话不谈的惬意,身边的亲人就可以赐予深入内心的温暖,一汪山泉可以滋生最简单的快乐,一本好书就可以带来一截美好的光阴。
当然,你必然会带着追求与梦想,让生命的列车昂然地驶离这一个角落,敞开全部的怀抱,去拥抱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于是,你清空自己的记忆,让美酒、声色、荣誉、权势鱼贯而入,享受着它们带给自己的极大快感。不知不觉,你已经创造出了另一个自己。
相对最初的你,另一个自己不过是一个逐渐膨胀变形的你而已。就像一根弹簧,持续施以力量可以使它不断拉伸变形,但是,当超过了它的最大弹性系数,它就会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再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通过自身的努力,加上遇到绝佳的机会,早几年就成了生意场上的赢者。一次偶然间参加的聚会,我见到了他,脖子上带着粗大的项链,眼神极为自负,说话语气狂妄至极,除了和看起来与他一路货色的两个人能够平等地对话,对其他人,简直不屑一顾。
聚会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中草草收场,人们各怀情绪三三两两地散去,喝醉的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用一种极为不满的语气对我说:你看,这些人曾经都他妈的瞧不起我,向他们借钱和求爷爷一样,如今老子有的是钱,他们算个吊!
我愕然,眼前的这个人,哪里还是我当年所认识的那个小伙伴啊。当一个人到了完全以金钱来打造自己尊严的地步,他注定已迷失了自我,其实,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后来,我陆续得知,他跟自己的妻子离了婚,生活过得极为潦草。对家乡人,也没有一副好脸色,在当地口碑极差,以至于当他想在老家圈一小块地建一栋别墅,遭到村里人的极力反对,最终也没有建成。
跟他道别的时候,我看见,在他的眼里,流露出别样的东西,分明是一种再也回不去了的悲凉。
浮生若梦,当一个人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彻底丢失了曾经的自己,别说找回来有多么困难,就算勉强找回,又有哪一个角落能够安放他变形得一塌糊涂的灵魂?而当他落魄失意的时候,只会因曾经的迷失而沉沦在灵魂无处可依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所以,一首在人生失意后所作的《江雪》,足以窥见柳宗元一生不曾迷失过,所以,他的内心应该是快乐的,《永州八记》足以证明,其为人为官,必定可圈可点,其诗,必然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