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公用电

梁东方

在家里坐定了，开电脑的时候才发现，没有电。

看了看各个开关，都没有问题，那就是楼下的总闸有问题。到楼道口一看，果然是有人将自己房间的全部闸阀都落了下来，自然是没有电了。这应该不是故意的，很可能是误拉吧。我愿意这样相信，因为自己家的电闸紧挨着公用电的电闸，那个闸也被关掉了。

公用电也就是楼道里的灯用的电。楼道里的灯是震动感应型的，开门关门或者走楼道的声响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灯就会自动亮一下。

曾经见过在这个电闸箱边上有人贴过一张缴费条子，条子上写着公用电20块钱，哪个房号交的款。现在这个房号的主人大概是认为自己有权利在自己不用的时候将公用电的电闸拉下来，以免被别人使用。他交的就是他的，这是其天经地义的逻辑。先不说这个逻辑正确与否，只是说现在找到了家里停电的原因：在这种频繁地开关电闸的过程中，误将别的电闸也给关掉了。

这个楼道里本来就没有住几户人，往往隔着一层楼才有一户，一共也不过三五户而已。公用电的耗电量其实很有限，况且公用电还有自己的电路系统，有专门的灯泡，绝非谁交了电费就只有谁能使用那么简单。当然公平的做法应该是所有住户，一家一家轮着交，这才相对公平。但是这个事情没有人组织，也就成了这样谁觉着没有灯不方便谁交的格局。这可能让尽管有需要但是只有自己缴费别人不缴费的人感觉不公，其最直接的表现就是频繁关掉公用电的电闸。

至于今天这种针对我家的“误”拉闸是不是一种提醒，提醒现在住在这里的人也去缴公用电的费，当然也是有可能的。莫非是拉了谁的闸就是让谁去缴费？不过即便现在住的人也很少有常住者，基本上都是偶尔来住一下，估计让大家都缴费，难。

就在刚才下楼去查看电闸的时候，在窄窄的楼道里难得地遇见了正上楼来的某一层的邻居。他拎着蔬菜和豆腐，脚步沉重。正要打招呼，却蓦然看见其充满了警惕、戒备乃至恨意的目光和愤愤然的恶狠狠嘴脸，那种不特定的凶狠和可以针对任何人的仇视，都像是他的日常状态一样写满了整个下垂的面孔。于是便只好错身而过了。

这样的情形本来也不奇怪。我们的生活里，陌生人之间一般是不打招呼的，即便是几乎错不开身的狭路相逢的时候。

不过，表情上一般来说都是不打招呼的漠然或者视而不见而已，少有这样极端的表现。他可能是觉着楼上下来的人是小偷或者强盗，也可能与其当下的心态有关：遇到了什么糟心的事，或者是得到了他人给予他的类似态度，在社会生活中有了不被正确对待的遭际。不管怎么说，都总不至于是因为嫌你没有主动去缴公用电的电费吧！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因为警惕性太高而盲目地认定看见了贼，就一定是迁怒。殊不知。迁怒于他人，其实也就是迁怒于自己。有人命名这种人为垃圾人，或者炸弹人，遇到谁、在谁哪里爆炸都是偶然。偶然之中如果恰巧遇到了你，你就很倒霉。

拎着菜和饭盒，却可以有如此恶狠狠的目光，将愤恨融于吃喝拉撒的正常生活之中，这种状态，瞥上一眼都能看见黑黑的毒素在蔓延。这种表情、这种情绪，也是可以属于人类的——在历史上这个事实曾经一直在上演，只不过是在现实里它一度在你的眼前不见而已。这种属于无事的恶劣，就是散布在貌似平常的生活里的暗礁式的危险。

情绪从来都只被认为是个人身心的问题，其不被引申也就意味着其随时随处对他人、对社会的悬剑式存在。这固然是人性中很恶的一面，但是社会中这样的人、这样的现象多了以后，就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问题了。很可能是整体结构和组织细胞之中有了BUG，需要在道德谴责甚至制止犯罪的意义上采取防范之外，对整个社会运行的大小机制有所检讨和改正。毕竟人人都有融融之乐的境界很难奢求，但是常有人满怀恶意的不堪也是严重的不特定威胁：每个人都可能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