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秋歌｜张涛

旅客在每一个生人门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门；人要在外边到处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内殿。

——泰戈尔

渭水秋歌

雷雨被渭水一隔两岸，我在北岸淋雨，回到南岸渡凉。凉，也是夜晚上苍的恩赐，家的另一个心房。此刻，漫步在牡丹园，仿佛进入了乌托邦。

牡丹园的入口，还有那缕微弱的光。聚焦处，是“厚镇土鸡蛋”——潜伏渭城，仿佛“隐者偶来城，当觉一切新”的——最美诗行。至于老者的模样，已深刻脑海，消散在记忆的丛林。

他的身后是一座民乐坊，宫殿式的庞然大物，色泽颓红难当。建成当年或有大雅民风，好不欢畅！如今，年华逝去，已非当年模样！只落得踢毽者筋骨活动一片忙张，仿佛高俅当年蹴鞠赛技，乐了自己，苦了皇上。

过去已经死亡，未来无法想象。此刻的牡丹园，上空是不死的星辰眨眼，四周是飘飞的黄槐花香。不远处，是纷忙的车流海洋。

穿梭在牡丹园的人们，遛狗的遛狗，恋爱的恋爱，秦腔的秦腔，娱童的娱童，舞动的舞动，私语的私语……我倒像一个无事人、一滴渭河水，自然流向归宿不知何处的东方。

穿过烧火开锅蒸馍，圪蹴碌碡手端老碗吃撴面，手捏细腰杆儿唢呐把气吹上天，砖敲长凳手抚月琴打梆子拉胡琴对襟短打的老腔，等等相关故乡的风土人情铁铸林，我又听到了熟悉的笛子声，它已不再当初般遥远了。

果然！是半年多未见的曲老师。一个话语不多，戴着眼镜，情钟笛子，凭这点手艺在老年大学代课的下岗工人。

与他自是一番别后想念见后欣喜。而后，一如当初，我向他提及吹奏《鄂尔多斯的春天》的事。他告诉我，那首曲子他不怎么吹，曲调也不熟，给你吹首《渭水秋歌》吧。

我口头应了，但心里想的，却还是当初与他相识时的《鄂尔多斯的春天》。

我是一位流浪的行者，人生的航线，沿途的风景，遇见的人事，没有一样我能知道。但我有对生活的热爱，有渴望美好的眼睛，有不断创造的热情……除此以外，我一无所知；除此以外，我只有空空的皮囊，以及，今夜的星空，与漫无边际的笛声。

它是故乡的一片云。云游四方中。

那一年，我爬到南疙瘩的山卯上，望着西天的红霞，问山下锄豆子地柴禾的母亲“那是什么”，她说“火烧圆明园”；我又问“圆明园在哪”，她说“山那边”；我追问“山那边不是大伯吗”，她说“山外还有山，天外还有天”。我没有再问，我以为我懂得了美丽的概念，追求的宏愿，以及人世的圆满。

它是情人的一滴泪。泪滴心坎上。

那一年，大浴河畔的桃花红遍满山川，村姑赶巧出嫁。临嫁前夜，她的眼泪漫平了大浴河。在清澈的河水里，倒影一个个。刚刚过世的奶奶，她人生的最后一道保护膜。深深浅浅的漫长求学路，知识武装起来的世界重又陷入混沌无章。邻居家时常来往的小二哥，此刻选择了死亡的沉默。明日的红盖头，盖的将不再是害羞，而是罗珊的泪眸……

它是母亲的一抹笑。笑浮天堂里。

那一年，母亲抛却了人世的一切，只身去了天国。有一日，她随我入渭城，通过静静的深流渭水传声道：孩子，门还是锁着好，君子的世界里还有别人！钥匙锁在门里，在别人眼里那是锁！这个世界谁也不欠你，包括别人，你得笑着！人生离别了，还有天堂；天堂离别了，还有故乡！

……曲老师收拾好行装，我以及几位聆听者才觉笛音终了，神儿回还。问他近来没有去古城带孙儿的话，他笑笑说，那地方人多车多，时间久了，我的呼吸道也出现了问题；况且还有生活习惯代沟，哪如自个守着自个的快乐清闲自在，不妨做一个现世的活神仙！

现世的活神仙？他这个现世活神仙，却给了我一个渭水秋歌的世界。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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