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枪手温庭筠:用最诗意的名字,演绎最失意的人生

小山重叠金明灭 ,鬓云欲度香腮雪 。

懒起画蛾眉 ,弄妆梳洗迟 。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 ,双双金鹧鸪 。

这阙《菩萨蛮》作为热播剧剧《甄嬛传》的片尾曲,一度广为传唱。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部以清朝为历史背景的宫斗剧,片尾曲的原创却是唐朝人温庭筠。

温良如玉,庭院深幽,筠竹青青。初看温庭筠这个名字,不禁让人感慨:究竟是怎样的翩翩公子,才能配得上这样诗意盎然的名字?

翻开历史的长卷,真相却令人惨不忍睹:这个被赋予了美好想象的名字,主人却是一个相貌粗俗的猥琐男,酗酒、作弊、自负、狎妓……,总之,全天下女性都鄙夷的恶行,全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他成为一位玩世不恭的天才。

01

唐文宗开成五年,即为公元840年。这一年,李商隐凭着一手缠绵悱恻的朦胧诗,在文学界混得风生水起,老干部白居易正悠然自得的享受退休生活。

与李商隐并称“温李”的温庭筠,时年28岁,没有老婆也没有女朋友,连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更可怜的是:他的仅存的尊严,也被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摩擦。

事情原委是这样:自幼丧父的山西才子温岐,家境穷困潦倒,千里迢迢地赶往扬州投奔亲戚姚勖。

姚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远亲很是欣赏,认为他才思敏捷,将来必定能成气候,便投资了一大笔钱供他专心读书。不料姚勖前脚刚走,温岐就钻进了青楼,一面写艳词一面招呼歌妓传唱,如此逍遥下来,那笔钱已被花得所剩无几。

感觉良心喂了狗的姚勖,顿时勃然大怒:“原来你小子是这样的货色!这不是糟蹋我的血汗钱吗?”,随即将温岐当街打得鼻青眼肿,宣布与他断绝往来。

在任何年代,知识分子被这样羞辱,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幡然醒悟的温岐,从此改名为“温庭筠”,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一个努力奋进的青年即将重生!

说起来温庭筠并不算出身底层,他的先祖温彦博曾是唐太宗朝的宰相,五年前去世的宰相段文昌,与他父亲是至交好友,生前对他也颇多关照。

只可惜,这样显赫的人脉,温庭筠却没能利用,此前他接连两次到长安参加科考,都以落榜告终。究其原因,与他自身的缺陷是分不开的。

首先,温庭筠素有“温钟馗”的绰号,钟馗是民间传说里专门驱鬼的神仙,长相凶神恶煞,温庭筠的相貌可想而知,基本都挺不到面试那一关。

其次,温庭筠声名狼藉,在长安时就多次和富家公子在青楼厮混,饮酒赌博斯文扫地,被京城上族视作轻浮放荡之徒,再加上姚勖的当街羞辱,考官们听说这号人,避而远之犹嫌不及,又怎会选拔呢?

更重要的一点是,或许是出于对科举的嘲讽,这个三番五次落榜的愣头青,屡次破坏考场纪律,成了历任考官的心头之患。

温庭筠的脑洞很清奇:既然我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都考不中,我就想方设法让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考中,看到底是打谁的脸!

02
在唐朝考公务员,正常途径是参加进士应试,诗赋是必考的科目。在老幼妇孺都出口成诗的大唐,想要考得好,难度系数超高。
考试时,每名考生要领取三根蜡烛,三根蜡烛燃烧完之前,要写出含有八个不同韵脚的诗赋,然后再择优录取。如此严苛的条件下,很少有人能一举及第。
因此当时有人这样调侃:“三条烛尽,烧残士子之心;八韵赋成,惊破试官之胆。”,只不过对于老油条温庭筠而言,这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温庭筠有项本领:考试时不用打草稿,将手笼在袖子里闭目养神,双手交叉一次就能出一韵,待八次交叉后就能交卷,这时远远不到考试结束时间,故而人称“温八叉”。
每次考试答完后,温庭筠都要替相邻的考生答卷。等榜单下来,受他恩惠的人都能考中,唯独助人为乐的他,一如既往的落榜。
久而久之,温庭筠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替考枪手,甚至将其发展成了自己的副业,只要银子到位,保证答得又快又好。只是唐朝的科举制度还算宽容,否则这样公然挑战司法权威,就算没有牢狱之灾,终身禁考是难以避免的了。
公元855年,43岁的温庭筠最后一次参加考试。主考官沈询素知他的名声,便将他单人单桌放在自己面前,全程盯着他考试。这一次,温庭筠的表现倒是很老实,早早交了卷后,有人问他这次没法救场吧?温庭筠微微一笑:“早用耳语帮忙了。”
原来,他提前出考场后,在墙外背诵考题给考场内的人提示,仅此一次,沾光考中者就有八人。
这事被曝光后,主考官沈询遭到御史们的集体弹劾,温庭筠也再次与功名失之交臂。
平心而论,温庭筠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步入仕途,只可惜低劣的情商,让他成了权贵眼中的另类。唐宣宗李忱喜欢《菩萨蛮》的词曲,宰相令狐绹投其所好,奈何自己业务不精。于是,他便委托温庭筠代笔,很快唐宣宗那边收到了二十首音韵精美的词作,令狐绹也因此收到表彰。

没几天,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就传遍了,宰相大人献给皇帝的词曲是出自温庭筠之手,这让令狐绹的尴尬癌都犯了:代写这种事不是应该悄悄地进行吗?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宣扬,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喜欢微服私访的唐宣宗,有次与温庭筠在一家旅馆不期而遇,彼此都不相识,寒暄了几句后。恃才傲物的温庭筠,用戏谑的语气问唐宣宗:“看阁下的气质,你大概就是个司马、长史之类的官吧?”,唐宣宗只好矢口否认,接着温庭筠又问:“难不成你就是个县尉、主簿之类的?”,唐宣宗再度否认,心中却恼怒不已,等一回宫就下诏:温庭筠这样的无良文人,终身不得录用!

温庭筠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破坏世俗而存在的。传统文人的恭谨谦良、科举科考试的庄重严肃,到了他这儿全成了儿戏。

03
温庭筠一生中,最具话题性的,是他与弟子鱼幼薇的狗血爱情。
当年客居长安时,温庭筠在青楼结识了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小女孩名为鱼幼薇,字蕙兰,父亲去世后,随母亲到青楼以洗衣缝补谋生。
温庭筠见年方十一岁的鱼幼薇聪明伶俐,便收她为弟子教她写诗,顺便照顾下母女的生活。三年后,温庭筠离开长安前往荆楚,情窦初开的鱼幼薇却对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有了托付终身的想法。
在鱼幼薇看来,吟风颂月才是生活的全部,老师正是自己理想的男人。不过对于温庭筠这样的情场老手而言,这段年龄、地位都不匹配的爱情,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

两人一直写诗酬和互诉衷肠,直到第三者李亿的到来。

新科进士李亿也是温庭筠的学生,一心想从爱情的泥沼里脱身的温庭筠,发现李亿对才女鱼幼薇也有怜惜之情,便鼓动他将鱼幼薇纳为妾室。

李亿的原配难以容忍鱼幼薇介入她的家庭,整日对她施以家暴。迫于无奈,李亿只得将她安置在一处道观里,相约三年后再接她回家。

三年间,李亿从没有像先前承诺的那样到道观里看她,等到约期满后,鱼幼薇也没看到李亿的身影,一番打听才知道,这个薄情负义的男人,早已带着妻子到扬州做官去了。

从此,鱼幼薇以法号“玄机”代称,并在道观前贴上“鱼玄机诗文候教”的告示,一时间,长安的浪荡子弟无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那些醉生梦死的日子,鱼玄机放纵着自己的情欲,招摇成长安城最美艳的传奇。

后来因为争风吃醋,失去理智的鱼玄机,失手将贴身的婢女杀死,被官府判处死刑,终年26岁。年逾花甲的温庭筠闻知此讯,顿时长叹一声,沉凝不语。

04
公元865年,有人向唐懿宗举荐温庭筠,说此人有丰富的考试和作弊经验,何不让他发挥特长,命他负责科场考试?唐懿宗深以为然,随即诏封温庭筠为国子监助教,这个六品的职位,成了温庭筠仕途的顶峰。
上苍似乎有意和温庭筠开了玩笑,这个作弊高手一上任,就对科举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譬如考生可以申请查阅自己的试卷,将录取者的试卷公布出来,接受大众监督等等,这些举措一经推行,那些不学无术的官二代考生们顿时现了原形。
于是,京城的官员们就以擅改祖制为名,掀起了联名弹劾温庭筠的热潮,唐懿宗也招架不住一波接一波的奏章,只得下旨将温庭筠罢黜后逐出长安,并将他此前推行的科举改革一律废止。

几个月后,落魄的温庭筠忧郁而死,终年66岁。

这个以一己之力嘲讽了了帝国几十年的浪子,再生命的最后时光,竟然秀了一把这黑色幽默,完结了自己惨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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