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说，王夫人是“天真烂漫之人”，到底何意？褒义还是反话？ / 开普饭

作者：玉山

《红楼梦》里的王夫人，算得上荣国府的大人物吧？贾母毕竟年事已高，位尊而权不重，王夫人才是真正的家务掌舵者。但是王夫人总让人觉得不大气，很拧巴，出身大族，位高权重，行动却喜欢玩弄小手腕，从来没有真话——不论对象是如何弱小，如何无力。

一、王熙凤姗姗来迟，背后是王夫人操控

林黛玉初进荣国府，与贾母真说话间，

“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王熙凤这个出场与众不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令人印象深刻。林黛玉的母亲——贾敏，贾母的心头肉过世了，六岁大的小姑娘千里来投，这么重要的事情，王熙凤为什么会迟到呢？

贾母，邢、王夫人等长辈都早在那儿候着，自己却姗姗来迟，不怕人计较失礼吗？如果说这里面并无用心，谁都不信的。

迟到的原因，在后面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对话里交代了：

“（王夫人）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原来是王夫人支使她找什么缎子去了。

是什么很要紧的事吗？如果急用，那么赶紧去找，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

“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从这两句话里，我们可以读出些什么呢——1，找缎子不是急事，什么时候找都无所谓，找着找不着也无所谓。2，还是要立刻去找，那是因为虽然无所谓，但是比较起来，林黛玉来了这件事更加无所谓。3，找缎子并不是为林黛玉准备礼物，然而随手拿个给她也可以，但是终归忘了。

通过操弄王熙凤迟到，王夫人向众人——主要是向贾母释放出强烈的信号：林黛玉太不重要了！我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我完全不在乎这个小东西来不来！

可知王夫人早就对林黛玉抱有深深的成见，她非常抵触、反感林黛玉来投，于是玩弄这么个小手腕，向贾母释放信号，向林黛玉发泄情绪。

而这是多么低级，多么可笑——大人之间再有什么龃龉，你跟个小孩较什么劲呢？

这一招，她还反复用。

刘姥姥的女婿狗儿，祖上和王夫人的父亲连过宗，所以算起来，

是王家的亲戚。

刘姥姥来寻贾家，奔的正是王夫人。“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

周瑞家的引着见了王熙凤，王熙凤让周瑞家的去回王夫人。

“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

王夫人今日“不得闲”，她倒是在忙什么呢？

“话说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去后，便上来回王夫人话。谁知王夫人不在上房，问丫鬟们时，方知往薛姨妈那边闲话去了。”

所谓“不得闲”，原来是忙着“闲话”去了。其实还不是瞧不起这一门穷亲戚，懒得敷衍，就让王熙凤看着打发吧。

可叹刘姥姥敢壮着胆子来走亲戚，原是对王夫人抱有好印象，满心指望王夫人“还认得咱们”，结果人家见都懒得见。

王夫人是坏人吗？怕也不见得。否则哪来“怜贫恤老”的好名声呢，害人的心只怕不会有。但是她待人接物，总让人感觉冷冰冰，没什么温度。刘姥姥二进贾府，回去时王夫人还送了一百两，叫她“拿去或者作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这馈赠看似丰厚，却有点一次性买断的味道，意思是——你以后不要来了。

第七十四回，因“绣春囊事件”，王夫人起了抄检大观园的念头。王善保家的乘机说晴雯的坏话。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 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对晴雯这样风流灵巧的女子，王夫人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反感与厌恶。她喜欢的，是袭人、麝月那样“笨笨的”。这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可以留给专家研究。

只说这里，她当真不认识晴雯，还要问是谁吗？

——这怎么可能呢。

十岁大时，晴雯由赖嬷嬷带入贾府，孝敬给贾母；十一岁上，贾母安排她去服侍宝玉，心里是打算将来“给了宝玉”（做妾室）。从此，她就是贾宝玉的“四大丫鬟”之一，始终在贾宝玉身边侍候。

到绣春囊事件发生之时，晴雯十七岁。

从十岁到十七岁，这些年里，晴雯前后只是在贾母、贾宝玉身边工作。这两处场景，对王夫人而言，都不可能陌生。所以晴雯简直是她看着从小长大的，再熟悉不过，怎么会不认识呢？——只不过，王夫人觉得，通过“不认识”这种方式，更能表达厌恶，更能出口气罢。哪怕对方只是个地位天差地别的小丫鬟。

王夫人始终就是这么拧巴。书里说她是“天真烂漫之人”，不会掩饰，其实是反话。玩个小心机——实在忙得很，记性不太好，这些手腕我们在生活之中其实也常见，或许这就是她反应现实的方式罢。只是不知道，她这样快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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