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人物纪实》（之二）于大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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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大胡子是个厨子，厨子什么时候都有好吃好喝，于是成了大胖子。

　　于大胡子爱吹，加上那张胖脸的迷惑性，别人也信。

　　在旧部队，于大胡子给团长做饭。有一次，于大胡子感冒，鼻涕流出来也不知道，鼻涕粘在胡子上，明晃晃的耀眼。这情景，被前来端饭的勤务兵看见了，于是，回去就告了状。团长大怒：妈拉个X，这小子，年轻轻留个大胡子，多腌臜！给我抽他十马鞭，把胡子刮了！

　　于大胡子挨了十马鞭，还刮光了胡子。等胡子再长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那场著名的“9.25”起义，于大胡子就成了解放军的一名炊事兵了。他指着屁股上的鞭痕对新战士说：我最看不惯国民党部队的军阀作风，当官的凶狠残忍，对当兵的不是打就是骂。有一次我气不过，把鼻涕擤在团座的饭碗里，端过去给他吃了。后来，他娘的这事不知道怎么让他知道了，硬是把我吊打了一天一夜，浑身没有一块好地方......

　　这是吹，可也有真的。

　　部队开展练兵大比武，炊事班练烹饪技术，班里的几名新兵由于大胡子执教。于大胡子一脸严肃，道：要当一个好厨子，不，不，要当一个好的炊事兵，首先要练好两种功夫。一是刀功，一是火候。你能把一块廋肉切的如同薄纸、透亮，说明你手腕上有了功夫。白案上全凭用刀的感觉和速度。说完，拿起一块和好的面，在工具袋里拿出一把刀，站在离案板一米开外的地方，开始削面。于大胡子是山西人，这一手是他的绝活。只见他微微吸一口气，两眼盯着案板。立时，指甲盖儿般大的削面子弹似的射到案板上......削到最后，剩指头大的一块面，于大胡子“啪”的按在左手的食指上，又翻转着食指削起来......

　　新兵暗暗吃惊，眼睛瞪得溜圆，担心他削着手指头。

　　削完面，于大胡子伸出手指头让大家看，没有一丝面痕。他很轻松的一笑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功夫，练到这个程度，没有个三五年是不行。

　　新兵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佩服的五体投地。

　　转业后，于大胡子分到一个招待所当厨师。有一年，一位兵团首长到垦区视察工作，住进了招待所。当时，正值国家闹自然灾害。用餐后，首长执意要到厨房见见掌勺的师傅。于大胡子忙不迭地在围裙上蹭了蹭油腻腻的手，伸过去与首长握了握。

　　首长说：你的手艺不错，菜炒的很有味道。

　　于大胡子说：哪里，哪里，首长过奖了。

　　有位摄影记者，把首长与于大胡子握手的镜头照了下来。

　　于大胡子把照片镶在镜框里，逢人便是一脸的自豪：你说，人家首长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那年吃了我炒的两盘小菜，就记住了。后来非要调我去乌鲁木齐，所里领导就是不放。要不然......

　　兵团领导调你，所里敢不放？有人不信。

　　不信你去问问！于大胡子不屑地说，乌鲁木齐那地方我也不想去，我在那里待过几年，没球意思。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于大胡子在这座被誉为“戈壁明珠”的小城里，名声渐大。不少老百姓遇到红白喜事请客，也都以能请到于大胡子掌勺为幸事。鱼大胡子也从不摆谱，只要得闲，有请必到。方圆几十里，提起于大胡子，没人不知道，于大胡子成了人物。

　　因为有在旧部队混过的那一段历史，那年支农政策下来后，于大胡子一家便来到了沙门子。

　　连长听说于大胡子是个名厨，满心欢喜的对于大胡子说：老于，还干你的老本行吧，咱连的伙食不好，职工很有意见，你给咱调剂调剂。

　　于大胡子满口应承：没问题，干大田的活咱不行，要说食堂的活咱不怵。

　　于大胡子进了食堂，饭菜果然变了样，就餐职工日渐的就多了起来，食堂窗口排起了长队。可好景不长，不到三个月，炊事班班长就找到连长说：这食堂的活儿，我可管不了啦，换人吧！

　　炊事班长是个四川人，小个子，脸黢黑，生起气来，胸脯一起一伏的。

　　连长忙问：咋了？

　　炊事班长说：于大胡子胡日鬼哩，像他那样炒菜，谁炒不香？来了才几个月，把我几年的存油全折腾光了不说，还落了一个月的亏空，再这样下去，日后啷个办哩！

　　连长找到于大胡子说：连里的食堂比不得城里的饭馆儿，炒菜时要掂量着用油。不然，出了亏空没法补。

　　于大胡子气呼呼的说：准是小个子告的状。老实说，就这我手还攥得紧哩，炒菜哪能少放了油。我做了一辈子饭，好歹也算有了些名气，不能为了省那一勺子油，让人家戳我的脊梁骨。不让我在食堂干可以，坏自己名声的事儿，我不干！

　　不久，于大胡子被调出了食堂，去给林带浇水。

　　这下可苦了于大胡子，扛着坎土曼跑了一个月，人就瘦了一圈。隆起的肚子瘪了，脸上堆满了褶子。最要命的还是肚子，一想起家里那没有荤腥的饭菜，肚子就咕咕叫。

　　一日，于大胡子给苗圃浇水。苗圃紧靠着沙包，他开好口子，便躺在紧靠沙包的梗子上想心事。突然，有几只小兔子般大的黄老鼠从他脚边溜过。他猛地坐起身来，见苗圃边的一畦已经塌陷，水正呼呼地往里灌着。苗圃周围的几个鼠洞，老鼠们正穿梭般地进进出出逃命。于大胡子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老鼠，他先是一惊，接着一喜，手托着刺猬般的胡茬子，动起了心思......

　　第二天，鱼于大胡子提着几个用细铁丝编织成的笼子来到了苗圃旁。笼子做的很别致，笼子口有个朝里开的小门儿，埋笼子时，将小门儿开开，老鼠一钻进笼子里，稍微一触动笼壁，小门就会自动封住笼口，老鼠变有进无出。于大胡子将几个鼠笼埋好后，就远远的躲在沙包上看，不一会儿就捉了十几只。

　　于大胡子乐滋滋地提着老鼠回到家，吓得老婆直嚷嚷：你捉这么多老鼠干啥？

　　于大胡子咂咂嘴说：吃呗！

　　老婆说：你馋疯了，要吃老鼠？

　　于大胡子眼一瞪：你懂个屁，我做出来你尝尝，肯定是又嫩又香。

　　老婆捂着嘴跑了出去。

　　于大胡子望着妻子的背影笑了笑，很有耐心地用细铁丝拴住鼠们的后腿，一个个吊了起来。等鼠们挣扎着垂直了身躯，于大胡子端来一盆水，不到一分钟，鼠们便被闷死。于大胡子用刀片在鼠屁股上割开一个小口，捏住割开的鼠皮，嘶地一声，鼠皮便完整地剥了下来。然后破肚开膛，转眼间十几只老鼠就收拾利落了。

　　晚餐虽不丰盛，但因为有了一盘鼠肉，于大胡子吃的有滋有味。

　　以后隔三差五，于大胡子就要吃顿鼠肉。吃完鼠肉他准要走出地窝子遛遛。手里拿着根儿火柴棒，见人就剔牙。

　　有人就问：老于，吃什么好饭呀，一个劲儿只剔牙？

　　老于自豪地答：炒肉吃呗，菜能塞牙缝？

　　吹吧，连里半年都没有分肉了。人家不信。

　　谁还哄你！于大胡子让人家看捏在手里的肉渣，一边说：自打来到农场，咱老于还没有断过肉哩。

　　说得人们心里直犯疑。

　　有一段时间，连里养鸡场常丢鸡，连里派了两个基干民兵守在鸡圈旁，半个月都没有抓到偷鸡贼。经人提醒，有人怀疑起于大胡子来。

　　这天傍晚，月黑风高。于大胡子正就着鼠肉喝酒。民兵排长带着一个基干民兵走了进来，没进屋就喊：哟，好香！老于，又炒肉吃啦？

　　于大胡子连忙起身将两人迎进来，让座后说：今天你们赶得巧，来两盅吧？

　　排长在昏暗的灯光下摆了摆手说：不喝，不喝。随后又问：老于你可真有办法，咱连半年多没分肉了，可你经常吃肉，哪弄的？

　　于大胡子说：不瞒你说，我这人离不开肉吃，连里不分咱就自己想办法呗。

　　想什么办法？排长问。

　　于大胡子嘿嘿笑了两声，又呷了一口酒说：就是告诉你，你也不干。

　　排长灵机一动，打着哈哈，领着那个民兵走了。

　　第二天，于大胡子被连长叫到了连部，没说几句话，就扯到了正题上。连长说：老于，有件事想问问你，鸡场最近经常丢鸡，你知道吗？

　　于大胡子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问：连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长说：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你知道这事不？

　　于大胡子猛地一激灵，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儿，说了声：你等着，扭身走了。

　　不一会儿，他提着一桶晒干的鼠皮进了连部，往连长跟前一放说：你看吧。

　　连长低头看了看，怔住了，问：哪弄来这么多的老鼠皮？

　　于大胡子扯着大嗓门，气呼呼的说：见我经常吃肉，你们就怀疑鸡是我偷的，对吧！告诉你，老于我活了半辈子，还从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儿。我吃的是鼠肉，看见了吧，鼠肉！

　　连长见于大胡子发了火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于，谁也没说鸡是你偷的，只是问问。老实说，因为你经常给大伙说吃肉，倒是怀疑过你......唉，可谁也没想到，你吃的是......

　　连长后面的话，声音低了八度，于大胡子的火气也就消了。

　　沉默了一阵儿，连长问：老于，老鼠肉能吃吗？

　　于大胡子说。这不是家里的那种老鼠，这种沙窝里的老鼠专吃粮食，咋就不能吃？

　　连长双手一拍说：你咋不早说，团里正在开展灭鼠活动，要是鼠肉能吃，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于是，于大胡子吃老鼠的事儿传遍了全连。也有不少人学着于大胡子的样子捉老鼠，炒鼠肉吃。

　　过了秋季，团里评“灭鼠”先进单位，连里用一纸箱老鼠尾巴，换回来一个大奖章。于大胡子也被团里授予“灭鼠”先进个人。

　　于大胡子活了半辈子，从没尝过当先进的滋味，他把奖状端端正正贴在了床对面的墙上。

　　这晚上，于大胡子鼾声如雷。

　　2021年1月27日於南站宅

作  者  简  介

zuozhejianjie段立新，微名及时雨。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新疆作家协会会员，乌鲁木齐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省、市级报刊上发表小说、报告文学、散文近百万字。退休后尝试写诗若干，以表暮年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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