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夏:好经济学家与坏经济学家的区别
在经济领域,一个行动、一种习惯、一项制度或一部法律,可能会产生不止一种效果,而是会带来系列后果。在这些后果中,有些是当时就能看到的,它在原因发生之后立刻就出现了,人们都能注意到它;而有些后果则得过段时间才能表现出来,它们总是不被人注意到,如果我们能够预知它们,我们就很幸运了。
一个好经济学家与一个坏经济学家之间的区别就只有一点:坏经济学家仅仅局限于看到可以看得见的后果,而好经济学家却能同时考虑可以看得见的后果和那些只能推测到的后果。这种区别可太大了,因为一般情况都是,当时的后果看起来很不错,而后续的结果却很糟糕,或者恰恰相反。于是,事情经常就是,坏经济学家总是为了追求一些当下的好处而不管随之而来的巨大的坏处,而好经济学家却宁愿冒当下的小小的不幸而迫求未来的较大的收益。
当然,无论在卫生和道德领域都存在同样的现象。通常,一种当时让人觉得舒坦的好习惯,后来总是带来痛苦,比如,生活放荡、懒惰、挥霍浪费。一个人如果仅仅注意到一种习惯的可以看得见的后果,而没有洞悉那些当时看不到的后果,他就会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他这样做,不仅仅是天生的嗜好,也自以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说明了人必然要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当他还在摇篮中的时候,处于无知之中,因此,他就根据行动的当下的后果调整自己的行动,在他年幼的时候,他也只能看到这种后果。只有在经过较长时间后,他才知道还应该考虑其他后果。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导师教会他认识到这一点:经验和远见。经验有效而残酷地教育了他。我们的深切感受教导我们了解一个行动的所有后果:火如果烧到我们自己,从这一感受中,我们最终必然认识到,火在燃烧。不过,我还是想尽可能地用一个更温和的导师即远见替代这位过于粗暴的老师。为此,我将研究一下几个经济现象的各种后果,把看得见的后果与看不见的后果进行一番对比。
#01
破窗理论
你是否见过这位善良的店主——詹姆斯·“好人”先生生气的样子?当时,他那粗心的儿子不小心砸破了一扇窗户玻璃,如果你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你恐怕会看到这样的情景,围观者,哪怕有三五十个人,都会异口同声如此这般地安慰这位不幸的店主:“不论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天下总有人会得到好处。人人都得过日子呀,如果玻璃老是不破,要玻璃工干什么呀。”
现在,这种千篇一律的安慰已经形成为一种理论,我们将用这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理论。我们会发现,很不幸,就是这样的理论在指导着我们绝大多数的经济制度。
假定这块玻璃值6法郎,你就会说,这个事故给玻璃工带来了6法郎的生意——它提供了6个法郎的生意——这我承认,我绝不会说这不对。你的话很有道理,这位玻璃工赶来,履行自己的职责,然后拿到6个法郎,在手里掂量掂量,而心里则感激那个莽撞的孩子。这些都是我们能够看到的。
但是,另一方面,假如你据此推论,得出结论——人们确实常常得出这样的结论——说打破玻璃是件好事,说这能使资金周转,说由此可以导致整个工业的发展,那就容我大喝一声:绝不会有这种好事!你的理论只看到了能看到的一面,而没有考虑看不到的一面。
看不到的那一面就是,由于我们的这位店主在这件事上花了6个法郎,他就不能用这6法郎办别的事了。你没有看到的是,如果他不修补这扇窗户,那么,或许就可以换掉自已的旧鞋,或者给自己的书架上再添一本新书。简而言之,如果没有发生这起事故,他就可以用这6法郎干别的事。
下面让我们把工业作为一个整体,来看看这一事故对它的影响。现在窗户打破了,玻璃工的生意增加了6个法郎,这是我们已经看到的。如果窗户没有破,鞋匠(或别的什么人)就会增加6个法郎的营业额,这是我们看不见的。
而如果在看得见的一面之外——这是积极的事实,也考虑一下看不见的一面——这是消极的事实,那么,我们就会明白,不管窗户是打破还是完好,对整个工业,乃至全国的就业,都没有好处。
#02
军队复员
一个国家跟一个人差不多。如果一个人想让自己舒服一些,他就得弄清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得。对一个国家来说,获得安全保障可以说是最大的幸福。如果为了获得这种保障,必须动员十万人,花费一亿法郎,那我就无话可说了。这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来换取的一种享受。
对于我想就这个问题发表的看法,请大家不要有误会。
一位议员提出要复员十万军人,这将减轻纳税人一亿法郎的税负。假定有人现在对他的提议作出反应:“这十万人和这一亿法郎是维护我们的安全所不可或缺的,这的确是某种代价。但是如果不付出这些代价,法国就会陷人内乱,或者可能会遭外敌人侵。”在这里,我不想反驳这种看法,这种看法在不同的场合,可能正确,也可能错误,不过,至少从理论上说,却不算经济学上的胡言乱语。真正的胡言乱语是说,这种代价本身就体现了某种收益,因为它能给有些人带来好处。
如果我没有弄错,提出这一复员议案的人刚从讲台上走下来,就有一位雄辩家冲上去,开始讲起来:
裁撤十万人!你在想什么?他们会成为什么样子?他们靠什么生活,他们从哪儿搞到收入?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到处都有失业现象吗?所有的职位都有很多人等着想干?难道你想把他们扔进市场,加剧竞争,压低工资水平?如果最后他们不足以维持基本的生存,不得不由国家来供养这十万人,又有什么好?再考虑一下军队所消费的酒、服装和武器,这些,让很多工厂和驻军城镇有生意可做,对于无数供应商来说,这可是飞来的横财啊。想想你的那种想法可能让这么多工厂关门大吉,你就无动于衷吗?
从这番讲话中我们弄清楚了,他之所以赞同维持十万兵员,并不是因为国家需要这么多人在军队中服役,而是由于经济理由。我下面要驳斥的正是这些说法。
纳税人花上一亿法郎,不光能使十万将士自己过得不错,这一亿法郎也能让他们的供应商过上好日子:这些是看得见的。
但是,来自纳税人口袋的这一亿法郎,就不能用于这些纳税人和他们的供货商的生计了,数额也是一亿法郎。这是看不见的。算一算,想一想,然后你说说,对于全部国民来说,好处在哪儿?
我本人则会告诉你我们在哪儿蒙受了损失。为了让事情容易理解,下面我不说十万人和一亿法郎,我们就说说一个人和一千法郎吧。
假定这儿有个A村庄,征兵官到处转悠,征召到一个人。税务官也同样在村里转了一圈,征到一千法郎的税款。这个人和这笔钱都被押送到东北部的梅斯城,这个人在这里可以过上一年跟以前不一样的生活,什么也不用干。如果你只注意梅斯——是的,你确实已经看了几百遍了——你觉得这样可真不错,有利可图啊。但是,如果你回头再看看A村庄,那么,除非你是个瞎子,否则,你就会看到,这个村庄损失了一个劳动力,也损失了可以作为他的劳动报酬的一千法郎,也损失了他细水长流地花这一千法郎所能带来的生意。
乍一看,这些损失似乎己经弥补上了。本来应该在村庄里发生的事现在搬到了梅斯。村庄里的人、钱,仍然好好地在梅斯呢,似乎什么也没有丧失。在那个村庄中,他是一个土里刨食、辛苦劳动的人,是个劳动人民;而在梅斯,他成了位士兵,他的生活整天就是“向右看齐!”、“向左看齐!”而已。在两个地方,金钱的使用和循环是一样的。然而在一个地方,有某个人每年三百天都在从事生产性的劳动;而在另一个地方,他每年三百天却是在干没有收益的事。当然,我们这是假设,对于公共安全来说,军队的一部分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要遣散这些军队了。你跟我说,市场上突然增加了十万工人,会加剧竞争压力,从而抑制了工资水平。这是你所看到的。
不过,还有你没有看到的一面。你没有看到,把十万士兵遣散回家,并不是把一亿法郎给弄没了,而是把它归还给纳税人了。你没有看到的是,用这种办法把十万工人扔进市场的同时,也把一亿法郎投人到市场中用以支付他们的劳动;因而,在增加劳动力供应的同时,劳动力的需求也等量增加了,据此,可以得出结论,你说工资将被压低,仅仅是幻觉而已。你没有看到,在遣散之前和遣散之后,与十万人配套的都有一亿法郎,而惟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在遣散之前,国家把一亿法郎给那十万人,他们却什么也不干;而在遣散之后,这一亿法郎却可以让十万人工作。最后一点,你也没有看到,纳税人交出自己的钱,不管是给一位士兵结果什么也得不到,还是给一位工人换取某种产品或服务,在这两种情况下,这些钱周转的比较长远的后果都是相同的,惟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在第二种情况下,这位纳税人能够得到某种东西,而在第一种情况下,他什么也得不到。结论就是,对于国家来说,维持没有用处的军队是净损失。
我在这里批判的这种诡辩,不可能经受住将其推论到极致的考验,而这是所有理论原则的试金石。不妨考虑一下,如果扩大军队规模能够有利于国家,那么,干嘛不征召本国所有的男人都穿上制服呢?
#03
赋税
你是否曾经听什么人说过:“纳税是最好的投资;它们是生命的甘露。想想吧,赋税让多少家庭得以维持生存,然后再想象一下它们对工业的间接影响,它们的好处可真是无穷无尽,就像生活本身一样无边无际。”
为了驳斥这种说法,我不得不重复前面的论证。政治经济学非常清楚,它的论点并不怎么有趣,以至于随便什么人都能说三道四;重复则是最让人高兴的。因此,跟Basile一样,政治经济学也为自己的应用“准备”了好几个谚语,可以肯定,在它看来,教育就是重复。
政府官员花销他们的薪水所享受的好处是可以看得见的,这些钱给他们的供应商带来的好处也是可以看得见的。就你那有限的视野而言,那些话是正确的。但是,竭力想减轻税收负担的纳税人的不幸,你却没有看见。供应他们必需品的那些商人由此而遭受的损失,你就更看不见了,尽管这些事实是明摆着的,完全可以从理智上认识到。
假如一位政府官员自己多花了100苏(法国过去的一种货币单位,20苏等于1法郎——译者注),这就意味着,纳税人自己就要少花100法郎。政府官员的花费是看得见的,因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而纳税人那边的情况却是看不见的,因为,唉,他没办法再花那笔钱了。
你把国家比喻成一块炎热干旱的土地,而赋税就是救命的及时雨,的确如此。不过,你也应该问问自己,这场及时雨是从哪儿来的,这场及时雨是不是从潮湿的地方吸上来从而使这个地方也变得干涸了?
你要应该再进一步问问自己,这块土壤从这场及时雨中得到的宝贵的雨水,是不是比它由于蒸发而损失的水分要多?
完全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当詹姆斯·好人先生掏出100苏给税务官时,他什么回报也没有得到。后来,当一位政府官员在消费100苏的时候,又把它还给詹姆斯·好人先生,以换取他所需要的同等价值的小麦或者服务。最终的结果是詹姆斯·好人先生损失了5个法郎。
政府官员确实——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说几乎总是——能够向詹姆斯·好人先生提供等值的服务,补偿他交纳的那笔税款。如果是这样,那么,双方就都没有损失。这仅仅是一种交换关系、因此,我们的论点一点都不涉及官员的那些有用的功能,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想创造一个政府职位,那么,就请先证明它的用处何在。向詹姆斯·好人先生证明,他付出那笔钱是物有所值,他能得到它所提供的等值的服务。而除了这些内在的固有的效益之外,不要再像支持创建新的官僚机构的人士那样,说什么这些机构可以为官僚本身、为他的家人、为那些供应他们日常用品的商人带来多大的好处;也不要说这能创造多少就业机会。
如果詹姆斯·好人先生把100苏给某位政府官员并得到了真正有用的服务,那么,这种情况就跟他把300苏给某位鞋匠从而换到一双鞋一模一样。这是种买卖交换关系,其结果对双方都是公平的。但是,如果詹姆斯·好人先生交出100苏给政府官员,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服务,甚至给自己带来了麻烦,那么,这就相当于他把自己的钱给了个盗贼。说政府官员花费的这l00苏会给我们国家的工业生产带来多大的好处,这种说法毫无意义;比起政府官员来说,盗贼也可以用这些钱做更多的事,詹姆斯·好人先生如果没有倒霉地碰上这两位非法的或合法的寄生虫,也完全可以给这笔钱派上更多用场。
因此,我们一定不能仅仅根据看得见的方面就作出判断,而要习惯于根据看不见的方面进行评价。
去年我还在议会财政委员会,因为当时反对党的成员还没有被人从制宪国民大会中全部给轰出来。当时,制宪者们的行为还算很明智。我们曾经听梯也尔先生说:“我毕生都在跟那些保王党人和教会党人作斗争,但自从我们都面临共同的危险以来,我开始了解他们,我们也经常在一起面对面谈话,我发现,他们并不是以前想象中的怪物。”
是的,如果双方不能经常接触,那么,敌意就会被夸大,而仇恨就会越来越强;如果多数派能够允许少数派成员进人各个委员会的圈子,那么,也许双方都会认识到,他们的理念之间的差异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大,而最重要的是认识到,他们的意图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不正当。
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去年我就在财政委员会。每次,我们的同事一说到要把共和国总统、内阁部长、驻外大使的工资固定在一个比较适中的水平上时,就会有人对他说:
为了得到良好的服务,我们必须让某些官员能够置身于某种声望和尊严的气氛中。这是吸引这些人士奉献他们的才智的办法。无数不幸的人都有求于共和国总统,而如果他总是不得不拒绝帮助他们,他就会处于痛苦之中。各部委和驻外使馆某种程度的奢华,正是宪政政府正常运转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此等等。
不管这样的说法是否值得商榷,但总是值得严肃对待的。不管他的想法是对是错,这样的说法总是基于公共利益的;而就我本人而言,我可以比我们的很多反对这种说法的人士给出更有说服力的论证,这些反对者不过是被狭隘吝啬和嫉妒心理所驱使罢了。
但真正触动我的经济学家良知的,让我为我的祖国的知识声誉感到羞愧的是,他们从这些论点继续发挥(他们总是忍不住继续发挥一番),最后提出下面这种荒唐的陈词滥调(却总是有人乐于接受):
除此之外,政府高官的奢华生活也可以促进艺术、工业和就业。国家首脑和他的内阁部长们如果不能举行欢宴盛会,就无法把自己的生活完全融入到政治中去。降低他们的工资,就必然使巴黎的经济成为无源之水,从而也使整个国家的经济陷入萧条。
看在上帝的份上,先生们,您至少得尊重算术吧,别不知羞耻地跑到国民制宪大会上说,一个数字加另一个数字的总和,会由于是用这个加那个还是用那个加这个而有所不同,还怪人家不支持你。
那么,好吧,假设我正准备找个工人来帮我在我的田里挖一条沟,为此我准备出100个苏,就在我跟工人快要谈妥的时候,税务官跑来,拿走了我的100苏,经过一系列的程序,最后这100苏到了内政部长手里。我跟工人的生意没法做了,而部长大人的晚宴上多了一道菜。你是根据什么竟然可以断言,这位官员的支出,增加了全国的经济总量?你难道不明白,这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消费和劳务的转移?一位内阁部长的餐桌上的确更加丰盛了,这没错,但相应地,一位农民的田里的排水却不畅通了,这同样是千真万确的。我承认,巴黎的某位包办宴会者能拿到100苏了,但你也得承认,外省的某个挖沟工人也少挣了5个法郎。对此我们所能说的就是:官员的餐桌和心满意足的包办宴会者是看得见的,而让雨水淹了的田地和挖沟工人没活可干就是看不见的了。
上帝啊,在政治经济学中要证明2加2等于4竟是这么地艰难!而如果你竟然证明了这一点,有人肯定会大喊起来:“这本来就很简单嘛,谁不明白?你烦不烦啊?”然而,在他们投票的时候,却仿佛你从来就没有证明过任何东西一样,他们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04
剧院与高雅艺术
——国家应该补贴艺术吗?
关于这一问题,正反双方都能说出一大堆理由。
有些人会说,艺术可以扩大民族的视野,提升民族的精神水平,并使民族的心灵富有诗意,为此,国家应该扶持艺术。这些人说,艺术可以将本民族从物欲的沉迷中解救出来,可以使本民族对优美的东西有一种渴望,因而也可以对她的行为方式、对她的习俗、她的道德甚至还有她的经济产生有益的作用。他们会问,如果没有意大利剧院(Theatre-Italien)和音乐学院,那么,法国的音乐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法兰西剧院(Theatre-Franais),法国的戏剧艺术会是什么样?如果没有我们的画廊和博物馆,我们的绘画和雕塑艺术会是什么样?人们甚至可能更进一步指出,如果没有对高雅艺术的集中管理(centralization)和补贴,那么,是否能够发展出这种高雅的趣味?这是法国人的心血所取得、并奉献给整个世界的高贵的成就。面对这么高尚的成就,放弃这种补贴,难道不是最轻率的行为吗?这种补贴分摊到每个公民身上,根本就没有多少,而归根到底,艺术的成就可以让我们在整个欧洲人面前觉得自豪和光荣。
这种种理由,我得承认当然是很雄辩的,不过,我们也可以给出很多同样雄辩的驳斥。首先,我们可以说,存在着一个分配性正义(distributive justice)的问题。立法者的权力是否大到可以使他研究艺术家的工资水平问题,从而对艺术家的利润给予补贴?拉马丁曾说过:“如果你取消对剧院的补贴,那么,你在这条路上要走多远?按你的逻辑,你是不是也要关闭大学各个系科、关闭博物馆、研究所和图书室?”对此,人们可以这样回应:如果你想补贴所有美好而有用的事业,那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按你的逻辑,是不是也应该为农业、为工业、为商业、为教育同样拨出王室专款?而且,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补贴就一定有利于艺术的进步?这是一个远没有答案的问题,而我们亲眼看到,那些繁荣兴隆的剧院恰恰是那些靠自己的努力维持生存的剧院。最后,如果从更深层次进行考虑,我们就会看到,需求和欲望是此消彼长的,要想让全国的财富满足这些需求和欲望,那么,必然是越高级的欲望,占的比例就越小:政府决不能多管闲事干预这一过程,因为不管现在全国的财富有多少,通过税收来刺激奢侈品产业,都不可能不伤害基础产业,从而必然会逆转自然的文明进程。人们也会指出,人为地扰乱需求、趣味、劳动和人口之间的相应比例,将把国家置于一种不稳定而危险的境地,便之丧失稳固的基础。
这是反对国家干预某种秩序的人士提出的一些理由,在这种秩序中,民众相信他们应该满足自己的需求和欲望,因而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行动。我坦白承认,我也认为选择和刺激应该来自下面而不是上面,来自民众而不是立法者;而与之相反的理论,在我看来,将导致自由和人的尊严的毁灭。
然而,你知道现在人们是怎么根据错误而不公正的推测而骂经济学家的吗?如果我们反对补贴,人们就指责我们反对要进行补贴的这一艺术活动本身,我们被看成所有这些艺术活动的敌人,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们想让这些艺术活动成为人们的自愿活动,应该自己去寻找恰当的报酬。因此,当我们要求国家不要用税款干预宗教事务时,我们就被人看成是无神论者;如果我们要求国家不要用税款干预教育,那么我们就被人看成是憎恨启蒙;如果我们说国家不应该通过税款人为地虚增某块土地或某个工业部门的价值,我们就成为财产权和劳工的敌人;如果我们认为国家不应该补贴艺术家,在某些人眼里,我们就成了觉得艺术无用的野蛮人。
我决不能同意上面的这些推测。我们决不会荒唐到想取消宗教、教育、财产权、劳工和艺术的地步,尽管我们要求国家保障所有这些人的活动自由发展,但不应该用别人的钱来供养他们;恰恰相反,我们相信,所有这些至关重要的社会活动都应该在自由的气氛中协调地发展,不管是哪一类活动,都不应该成为麻烦、弊端、暴政和混乱的根源,而这种状况今天恰恰所在多有。
我们的论敌则相信,一项活动,如果不给予补贴或者不加以节制,就等于取缔该活动。我们认为恰恰相反。他们所信任的是立法者,而不是普通人。而我们信任的是普通人而不是立法者。
于是,拉马丁先生说了:“根据这项原则,我们恐怕就不得不取消能够给这个国家带来财富和荣誉的公共博览会。”
对拉马丁先生,我的回答是:按照你的观点,不予以补贴就是取缔,因为你是从下面的前提出发的:除非依靠国家,否则,任何东西都不能存在,据此你得出结论,如果不用税款来支撑,任何事情都办不成。但是我会就你说的事举一个恰恰相反的例子,我要告诉你,迄今为止最大、最壮观的博览会,就是现在伦敦正在筹备的博览会,这个博览会乃是建立在最自由、也最普遍的概念基础上的,我想就是用“人道主义”这个词在这里也并不算夸张,而正是这个博览会,政府却一点都没有插手,也没有一点税款补贴。
回头再来看看高雅艺术吧,我想重复一遍,人们可以提出很充分的理由来赞成或反对补贴制度。而读者当然明白,为了与本文的具体目的保持一致,我无须再陈述这些理由,或者在两种立场中间进行选择。
但是拉马丁先生提出的一个论证,却是我不能假装没有看到、坐视不理的,因为他的论证正好就落在我的经济学研究的范围之内。他说:“剧院的经济问题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就业。这种职业的性质就不用多说了,它跟别的任何行业一样,在创造就业机会方面也是很有潜力很管用的。你们都知道,剧院的工资支撑着不少于8000名各式各样的人的生活——美工、砖瓦匠、装演、服装道具、建筑师等等,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他们的产业的产值占我们的首都的1/4强,他们应该有资格获得你们的同情!”
你们的同情?翻译过来就是:你们的补贴。
还有呢:“巴黎的赏心乐事为外省各部门提供了就业机会和消费品,富人的奢侈是整个共和国靠复杂的剧院经济为生的20万各行各业工人的工资和面包之所在,他们都通过这些高雅的活动获得报酬,而这些高雅的活动使得法国的形象光辉灿烂,正是这些高雅的活动使他们得以维持自己的生计,并给他们的家人和孩子提供生活所必需的东西。你们拨付的这6万法郎,正是为了这一目的。”(好啊!好啊!热烈的鼓掌。)
而从我的角度看,我不得不说:糟透了!糟透了!当然,我的这一判断仅仅是针对拉马丁先生的经济观点。
是的,我们现在讨论的这6万法郎至少有一部分会到达剧院员工的手中。肯定有不少会在路上就被人截留。如果仔细地进行追究,我们甚至可能会发现,馅饼的大部分都落入了别人的手中。如果竟然有一些碎渣留给他们,实在就是他们的福气!不过现在我倒愿意假设,全部的补贴都能送到美工、装潢、服装道具、发型师等人士的手中。这些是看得见的。
然而,这些补贴是从哪儿来的?这是硬币的另一面,考察这一面跟考察它的正面一样重要。这6万法郎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假如某次议会投票没有抢先一步让这笔钱从市政厅流向塞纳河左岸,那么这笔钱会流向什么地方?这则是看不见的。
确实,没有谁会说,议会的投票活动能让这笔钱从投票箱中自己孵出来;没有人敢说这笔钱是对国民财富的一个净增加;也没有人敢说,如果没有这奇迹般的投票,这6万法郎就仍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我们恐怕必须得承认,议会投票时的多数派惟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来决定,从某个地方拿出这笔钱,然后把它派送到别的地方,这笔钱只有从一个地方转移出来才能被送到其要去的地方。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很清楚,纳税人一旦交出了一个法郎后,就再也不能使用那一个法郎了;很清楚,他被剥夺了那一个法郎所能带来的享受,而本来准备满足他这一个法郎的享受的工人,不管他是谁,就都得不到这一个法郎的收入了。
因此,我们千万不要有那种天真幼稚的幻想,以为5月16日的投票真的凭空增加了国民财富和就业机会。它只不过是重新分配了财富,重新分配了工资,如此而己。
是不是有人会说,它所补贴的那种能给人满足的事物和那种职业,是一种更急需、更道德或者更合理的东西或职业?对此我无话可说。我要说的是:你拿走纳税人的6万法郎,提高了歌唱家、发型师、装演工和服装师的收人,那么,庄稼汉、挖沟工、木匠、铁匠的收人就相应减少了同等数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前一个阶层就比别的阶层更重要,拉马丁先生也并没有这样说。用他自己的话说,跟其他行业相比,剧院的工作是一样地有效率,一样地有成效,而不是更多。然而,这种说法似乎值得商榷,因为剧院行业没有比别的行业更有效率的最好的证据就是它竟然呼吁别的行业来补贴它!
不过,对不同职业内在价值和优点的这种比较,并不是本文的目的所在。我在这里竭力要证明的只是,拉马丁先生及那些为他的说法鼓过掌的人士,如已经看到了那些向演员们提供必需品的商人们所获得的收益,那么,他们也应该看到另一面,看到那些供应纳税人必需品的人们所蒙受的收入上的损失。如果他们做不到这一点,他们就难免被人讥笑为把某种重新分配错当成了某种净收益。如果他们的理论讲究逻辑性,那么,他们就应该要求对所有东西给予补贴;因为在一个法郎或6万法郎身上应验的东西,放在10亿法郎身上,也不应该失灵吧。
先生们,如果涉及税款的问题,我们可以用某些理由来证明它是有用的,但千万不要用下面这种拙劣的说法:“公共支出能使劳动阶级维持生存。”这种说法的错误之处在在于它掩盖了个我们必须从根本上了解的事实:即公共支出无非是私人投资的一种替代而已,其结果也许会很有力地支持一位工人替代另一位工人,但却不会让作为一个整体的工人阶级的总体收入增加一丁点。你们的看法很时髦,但十分荒唐,因为你们的推理过程是不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