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美术老师谢金城
美术老师谢金城
谢金城老师1932年生,属猴,揭阳市炮台镇桃山村人,关埠中学美术教师。谢老师头发是银白色的,皮肤也是白皙的,时常穿一件白色衬衫,整个人看起来从上到下一身的洁白。上谢老师的图画课相对自由,老师讲解的时间不多,理论也不深,最复杂的也就是一点透视理论而已。谢老师讲完了理论,总是把作业画在黑板上,用不了几分钟,景、物等造型就形象逼真地出现在黑板上,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就让学生自己画。在画画的过程中可以说话,这是其他科目所没有的享受,所以我们都乐意上谢老师的美术课。
有时学剪纸,老师总是把造型印在彩纸的背面,然后教学生们把打“×”的部分剪掉,最后贴在一张白纸上。那时我们只知道这就是剪纸,完全不知道剪纸是潮阳的传统工艺,也没有想到谢老师在三十年前播下的种子会成长为像黄少琼——潮阳剪纸民间传人,享受省政府的特殊津贴——这样的参天大树。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谢老师的时候,他露出开心的笑容,自己教过的学生能出人头地,就是老师最大的幸福。谢老师偶尔也教一些水彩或水粉画,至于国画就很少教了。
更奇特的是谢老师还兼教地理课,这时候就不允许学生有半点小动作了。老师讲得很详细,而且还讲得生动有趣,让学生们非常容易接受,比一般的专业老师还讲得好。特别是谢老师发挥美术的基本功,在黑板上手绘地图又快又准,讲解起来更加透彻。说实在的,我自己对地理的爱好就是那时打下的基础,像我一样终身受益、以地理作为谋生工具的人还有很多。当年关埠中学的教师群体很多都具备通才的雏形,像黄诗享校长教政治,能写雅字,卢庆生老师教语文,篮球打得特别好,黄潮辉老师读的是数学,物理也讲得深入浅出,音乐老师林燕鹏对棋类有天才般的感觉,历史老师陈锴坡课讲得生动,书法也很棒,黄如杰老师历史讲得跟“当年明月”一样通俗易懂,刻钢板又快有准等等等,可谓奇才辈出,总体素质很高。后来我到县师范学校读书,接触到师范的有些老师,其不负责任、知识面狭窄甚至无知都足以让人愤怒。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跟老师们跻身于同一单位,终于有机会再向老师们讨教,谢老师只是强调“自学”两个字。
谢老师初中毕业赋闲在家,听同学说可以报考潮州的韩山师范,就一起去报名。面试与考试都没问题,填表时需要加盖本村公章,潮州和桃山相距几十公里,走路来回至少要半天功夫,误时误事,谢金城先生就用一个蕃薯私刻大队公章,借点印泥盖个章,居然也能过关,然后就把报考的事忘记了。
恰好谢老师的二哥回家,就怂恿弟弟一起去戏班画布幕。刚开始谢老师是在哥哥的指点下工作,然后是依照哥哥画的样子复制。最难的是哥哥画左边,要谢老师画另一幅对称的右边,左边已经固定,右边又不能有太大的差距,但也难不倒谢老师。最后,剧团有多部戏要同时上演需要很多布幕,时间紧、任务重,哥哥就放手让谢老师一个人操作,所以有的时候是通宵达旦地赶画,累了就喝一口人参水,那时候年轻,精力充沛,也没出现大问题。谢老师说,花了七个月的时间,学了一生的本领,整部剧的布幕画好之后,图画的功夫基本练成。
等谢老师回到家,才知道自己被先前报考的韩山师范录取了,但开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也就算了。本领已经学到手,谢老师就被同乡介绍到关埠来教书,先后在老府、灶浦等地任教,后来还被派到潮阳师范任教,陈店中学一住就是19年。那年代教师的责任心很强,学校对老师的要求也很严格,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夜晚要集体备课,或者政治学习,星期六从陈店步行回桃山老家,星期日下午就步行回校参加夜里工作会议。有时候星期日确实有事耽误,下午去不了,那么夜里3点钟就上路,一定要在上课前赶到陈店中学,途中要经过京北渡口,还要翻越赤杜岭,谢老师说,山上的竹狗(狼)一对对绿色的眼睛时常出没,但谢老师若无其事。后来陈店分配有自行车,学校为谢老师争取到配额,但谢老师还是放弃了,因为每月工资38元,自行车每辆220元,家里要饿半年才能购买这辆单车!
对于谢老师来说,日常的教学工作只是小儿科。当年的老师一般都负责搞宣传,文化科老师要为贫下中农读报纸、读新闻,学校还不定时组织演戏,布置舞台就是美术老师的任务。在县师范服务的时候,县政府要开会,会场也需要谢老师去布置。平时社会墙壁上大型的宣传标语、大型毛主席像都是老师们利用业余时间画上的。有时候来了紧急任务,学校要组织学生庆祝国庆或者重要节日的游行,需要用到多种毛主席像,谢老师总是来者不拒连夜赶制。在诸多社会运动中,老师们获得的唯一有益锻炼就是宣传标语、画像的制作,几十年后的今天,偌大的学校,鲜能找到像当年的谢老师一样的美术人才,几乎是要什么就有到什么。谢老师践行了给人一杯水,自己要有一桶水的古训,用来教育学生的只不过是最基础的部分。
改革开放后,整个社会对老师的控制稍微松弛,谢老师要求调动工作,目的是接近家乡可以照顾家庭。陈店镇政府看到谢老师的才华和人格不甘放手,好得校长开明,说有才华就不让人家去,以后还有谁敢来陈店工作?谢老师终于调到比较接近家乡的关埠中学。谢老师来到中学正是学校备受欺负的时代,有些新府人把中学看做是他们的食场,学校的一点自留地无人敢去管,谢老师新来乍到就被陈竺校长安排去管理,年末挖蕃薯的时候,有新府人强脚硬手要来“抽税”,谢老师据理力争、不管是谁就是不让步,双方在操场争吵,陈竺校长一点踪影都没有,最后还是那个农民的妻子出来劝丈夫离开,谢老师很生气,把校长痛批了一阵。
1980年代,社会对美术人才的需求与日俱增,各学校就有了美术专业的招生。所以,每逢有学生考上美术专业需要面试时,学校总是安排谢老师对学生进行辅导。谢老师也当做是分内事,从来没有向学校或者学生收取一分钱费用。要不凭借谢老师的美术功底,办个美术培训班绰绰有余。或者成立个美术设计公司,发财也不在话下。但谢老师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教书就是教书,如果稍微有点经济观念,在购买自行车等商品需要凭票的1970年代,有辆自行车去搞运输,也是能发家致富的。
我当谢老师的学生的时候就知道他非常喜欢看报纸,特别是《参考消息》,经他一指点,才知道他地理讲得好的原因,谢老师对世界的认识、对时事的准确把握就是来自这些资料,使他视野开阔,品德高尚。谢老师具备传统知识分子的人格美,美术就是美术,美术绝不是用来发家致富的手段之一,地理也是地理,即使在初中阶段地理被认为是“副科”,没有考试要求,但谢老师依然认真教学。
如今,谢老师的记忆力大不如前了,但年轻时的勇往直前依然能清楚记忆,“过去是近代史,现在成了古代史”,我们每个人是否都要经历相同的宿命?
20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