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惟消一局棋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鲍照 《拟行路难》
长日惟消一局棋
唐人李远在《全唐诗》中留下了两句意境空远的残句，看似突兀，“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人情世故，曲折于杯酒之间，似水流年，不过弈棋一局，这似乎有了烂柯山观棋不知世上百年的惆怅。
另一句残句是“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不管世界如何荒谬，生而为人，找一个清幽宁静的地方喝喝酒，手谈一局棋日子也就过去了。后来翻阅石黑一雄的《长日留痕》，恍惚类似的情愫，浩浩荡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少年时有一友人喜好弈棋，手长腿长，人瘦如柴，象棋入局，几成痴迷。闻风上门挑战者甚众，十几岁基本属于跨城高手。他又偏食面条，大半斤挂面，酱油猪油雪菜红椒蒜瓣，满满一大海碗，常常大汗淋漓之际，胜局已定，对手惶恐，覆盘再来，仍是如此，输赢在一碗热干面消弭之前。
大抵想那李远，唐宣宗时，宰相令狐绹向皇上奏请其出任杭州刺史，皇帝知道李远的诗名，尤其那句“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就不太情愿李远任职，直至令狐绹解释说，文人的诗歌和情绪都不能太当真，下棋和酒也是偶尔为之，时间久了，任何人都会厌倦不已的，皇帝这才容易其去杭州赴任。
骤雨初歇，经过烂柯山时，接近了黄昏，四周寂寥无人，更加深了对棋局仙境的向往。踩着湿漉漉的石阶，偶有枝叶拂过，翠色湿衣，霎时心境清凉无比。不过一百多米高，勿须歇息，便至山顶。顶上有几块诗碑，唐人项斯所写，“步步出尘氛...棋处寂无人。”看样自己并无仙缘，只能重返人声鼎沸的山下。
知道人生是经不起推敲的，少年时读唐诗宋词，剑走偏锋，偏不熟读课本上的那些，只去故纸堆里寻对眼的某句。读得越多，越是困惑，却无人解惑，只能觅些佛家典籍，想就此解决心中过不去的坎。
本非佛门中人，进去出来，岂能这般自如。人生在世知道的愈多，便愈苦恼。后来迷上了围棋，确切地是迷上了吴清源，直到很久，不再触碰那些哑光的黑白子，翻开吴清源先生的自传《中的精神》，这个神人，远泊日本，下棋亦是谋生。
361黑白子变幻莫测，基本投影的还是行棋者的人生，“国家处于战乱中，根本不是下棋的年代，”“在当时的中国，光靠围棋是无法生存的。”实际上14岁赴日的吴清源，家道中落，父亲去世，学费中断，彼时，才开始为生存为生计真正打拼。
“围棋最紧要处谓之胜负手，乃决断之机。”杀伐果断固然重要，棋毕竟还是需要最终的杀戮决定胜负，这多少与棋类的宽广博大有点冲突纠结。恐怕有时倒更向往“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寂静，久侯人不至，一人难成棋，只好用棋子一搭没搭瞧着桌面，风雨交加，油灯闪烁。
西班牙的电影素来以悬疑烧脑著称，不过一部电影《棋手》，男主靠会下棋天赋，在纳粹集中营，逆境反转，终究求得生存。前期与《肖申克的救赎》有点相像，只是不如银行家潇洒。
人生如棋，《棋手》里的男主原来是被好朋友出卖，出狱后的男主，瞧见好朋友与妻子女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鸠占鹊巢，物是人非，再无争胜之心，用下棋的步骤唤起年幼女儿记忆，转身走开，只要他们快乐就行。
“尘事久相弃，沉浮皆不知。”世间除了生死，也无甚大事，棋局的玄机，八面玲珑抑或闲适洒脱，本就矛盾于结局的争强好胜。看样，举棋不定在所难免。
【绘画：刘明孝（中 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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