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本初与厂长对对子喝酒

吴本初何许人也?他是我最初工作的富顺县苎麻纤维厂旁边农场十组农民,当时年近五十岁,一个小眼睛,个子不高、精瘦而精明的男人。

我于一九八八年从一所中等专业学校毕业后分配到该厂。厂在原杜快乡场口,离琵琶场很近,是由原杜快丝厂改建而成的。一九八七年改建,一九八八年投产,且当年赢利十多万元。

吴本初家在厂对面的一个几户人的小院子里。院子背后是茂密的竹林,面前是水田,不远处是一条小溪。他家当时已修起了楼房。他是个泥水匠,有两个孩子,大的女儿当时已出嫁,儿子也有了女朋友。

苎麻纤维厂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工人全部是农民工,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全县各乡镇农村的二十来岁的男男女女。当时厂的性质是城镇集体企业,只有将近二十个正式职工,有全民的、集体的,从事管理及生产辅助工作。而这些招进厂不久的年轻的农村姑娘小伙子,还跟今天打工的农村青年不一样。当时有一个工作,是非常让人羡慕的,好多人是通过关系进的厂,而且他们的家庭条件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本人也多是初中毕业,有文化。后来受国际环境影响,苎麻制品行情很不好,厂开始走下坡路,最后垮了。之后,这批人就出去打拼,他们就比一直在家里的农村人更有优势,其中好些人当了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发了大财,走向了人生的巅峰。

而苎麻纤维厂的领导班子,更是一个团结务实进取的领导班子。当时,厂长曾佐银家在县城里,县城到杜快虽然只有十公里左右远,但他也时不时住在厂里,和大家一起。

曾厂长是一个大学生,当时四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为厂里牺牲很多,付出很多。和他同时回本县的大学毕业生,大家各方面都差不多,后来,他熟悉的其中一个人都已当上县长了,他却还在当“厂长”苦撑苦熬。他和主管生产技术的韦光兴主任、保卫科长邓仁鹏,则是比较固定的牌友。曾厂长在厂里的宿舍,在宿舍楼底层,到食堂的过道边,与厂车司机邹明德家是对门。曾厂长最爱说一句话:“这个厂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泄药!”意思是只能向好,往前走,而不能往后退,千万出不得事。苎麻纤维厂安全上需要特别注意两个方面:一是防火。它是一级防火单位,原料、半成品、成品,都是可燃物,不容有闪失。另一个方面就是要防止发生操作事故,给人带来机械损伤。曾厂长他们打牌是一心二用,一边打牌,一边留意生产车间的情况。副厂长李昌才、生技科科长洪绍坤(后升任主管生产的副厂长)两人的家都在厂里,都在宿舍楼的二层。他俩有时也到曾厂长房间里打打牌,或者在一旁观战。邓科长家也在厂里,住宿舍楼的三层。韦主任则和在厂里上班的女儿、儿子在厂里,一个人住在宿舍楼的二层。晚上,车间里下班了,门口热闹起来,可牌局还要过一段时间,将近夜里十二点钟才散。

厂虽然在场附近,其实就是在农村,也打上了农村的印记,生活很单调枯燥。厂里与周围农民经常接触,厂领导周边农民都熟悉,厂里有什么使用厂外劳动力的活,也就叫厂旁边吴本初他们几家干。厂建在一座小山坡上,下面是杜快河,在琵琶场流入沱江。吴本初的家,在厂门口下个坡,过一根田坎就到了。厂里来了原料精干麻需要卸货,装产成品麻球,就找厂围墙边的刘真奇、袁大他们几户人。而修修补补的活,就找吴本初。厂里的潲水,则由吴本初的一直单身没结婚与他们老母亲一起生活的兄弟来挑。

在厂里,也跟农村一样,大家很爱喝酒。曾厂长个子高大,人英俊,酒量也不一般,斤把酒的量。厂务会的几位负责人,除了李副厂长、韦主任因身体差不敢喝以外,当时三十多岁的洪科长、五十来岁的邓科长,工作上是虎将,喝酒上也是虎将,虎虎生威。

工厂一边抓生产经营,一边进一步完善安全生产的条件、设施。在消防安全部门指导下,生产车间、库房门口建起了围墙,与生活区隔开了,变得安全规范。进一步完善了安全生产标志和措施。厂里成立了安全生产领导小组,实施了定期的安全生产检查整改制度。安全生产班前会、岗位责任制的落实等轰轰烈烈地搞起来了,车间除尘设施也开始安装,厂工会也建立起来了,生产经营形势越来越好。

厂里除了增进员工福利外,也决定适当改造厂的环境。八九年厂所在的地区发生了严重的“四二O”冰雹灾害,厂里随即安排人员走访受灾员工家庭,然后根据掌握的一手材料,对黄(葛)杜(快)琵(琶)三地家庭房屋受损的员工进行补助。下半年,便进行厂区地面的硬化工作,从上面厂大门口一直到下面的食堂门口,并且还在宿舍楼和厨房之间的大坝子里建了一个带假山的水池。这个水池既有观赏功能,同时兼具消防功能。

硬化厂区地面,是采用铺设六方形水泥砖块的形式,厂里包给吴本初来做。先是制作水泥六方块,制作好后集中码放在一起,干了后再集中铺设。

吴本初两口子和儿子三个人都十分能干,对打和铺水泥六方块的技艺非常熟练。看起来他一会儿抽烟,一会儿又跟人聊天或者开玩笑,其实绝大多数时候,他并没放下手里的活,甚至也没放慢速度。而在吴本初抽烟聊天时,母子俩就抓紧些,使劲干,把他耽误的给补上,实际上是一点也没耽误,效率依然很高。

一个秋天的下午,阳光灿烂,曾厂长心情很好。见到正在厂里干活打六方块的吴本初,便跟他打招呼,笑着问他:“老吴,今天我不走,今晚在厂里食堂小卖部里喝酒不?”

“好呀!”一听曾厂长提议喝酒,吴本初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他也爱喝酒,喝酒怕过谁呀?他酒量大,七八两酒不在话下,比曾厂长也差不了多少。他一个人在家里也经常喝二两,拳也划得好。他还不信在厂里会被人灌醉。

厂里小卖部在食堂进门的右边。在食堂门口大厅里砌了一道单砖墙,墙的里面一面用石灰浆简单刷了一遍,房间里面摆放了四张桌子和板凳,有专门的厨师和炒菜的小灶。邓科长一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便走出办公室,和曾厂长一起站在吴本初打六方块的宿舍楼和库房中间那块坝子里头,他来就把这事定下来,并且组织人马。很快便联系好了人,一共是六个,正好喝酒划拳打南北派。

下午下班之后,几个人便按约定直奔食堂小卖部。吴本初的老婆儿子则收工回了家,他老婆只撂下一句话:“喝醉了就别回来!”

厂食堂小卖部掌勺的是张德明大师傅,曾厂长点的菜。没多久,菜就炒好端过来了。一个回锅肉,一个炒腰花,一个火爆大肠,一个炒猪肝,一个紫姜鸭子,一个黄闷兔,一个锅巴鱼,一个蛋花汤。

我们喝的是食堂泡的枸杞酒,从一个大的磨口玻璃瓶里打出来装在小玻璃酒瓶里,一瓶一斤。邓科长说,“酒先不要多了,来三瓶吧!一个人才摊半斤!”

喝酒用的是白的小瓷杯,倒满一杯酒顶多有五钱,一般也就四钱而已。邓科长负责倒酒、舀酒及监酒。他将酒先倒进一个大的不锈钢盆里,边上放一把舀酒勺子。

“怎么个喝法?”大家都落了座,曾厂长问,微笑着望着大家,等待大家的意见。吴本初看了看,曾厂长、邓科长、洪科长三人坐在一起,又正好是六个人,便提议道:“是不是打南北派哦?”“南北派就南北派吧!”邓科长表示赞同,并又再提议,“是不是曾厂长、洪科长和我,对阵老吴、小陈和小王?”“好!那就这样吧!”曾厂长一锤定音。

这个阵形,对我们显然是“凶多吉少”!从曾厂长他们三个来看,年龄结构合理,经验丰富,且配合默契,单兵能力又极强。而反观我方,则年龄上失衡,一老二少,老吴快五十岁,我和陈定友才二十来岁,刚从学校出来不久,三人配合上基本为零,且酒量也不及他们三人,显然是鸡蛋去碰石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也可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我们也是有优势的,优势是他们对我们总体上不怎么了解。吴本初的拳,在他们面前,占不到便宜,也吃不了亏,因为大家都是划拳的老手,平时又常交手过招,双方都是“知彼知己”,因为太熟,临场发挥出彩机会就不多,相互间交手,也就打个平手。

我的拳则是臭拳,基本上一出手就没戏了,就是输,多数时候是当炮灰,本都没捞回来,因此,有时候干脆就由吴本初或者陈定友代劳。但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这边幸好有个陈定友,他成了我们都没想到的“秘密武器”,一匹“黑马”。

陈定友出拳的姿势,一看就是个生手,他出得不快。手臂直直地伸出去,出拳之后,手形不变,也不急于缩回来,显得有点儿“僵硬”,就是人们说的“夺夺拳”。他不像有些人眼尖反应快,一看对手出的拳,立马改变,快得甚至连对手也没觉察到。

陈定友的酒量和我差不多,半斤酒能喝下,但已醉了,又不是大醉。陈定友的“夺夺拳”让曾厂长他们三位老拳师没了办法,没了脾气,在心里暗暗叫苦,只有自认倒楣!本以为能轻松拿下的,可却时时反被陈定友不费力气给“拿下”。他出拳没有章法,“水无常形”,根本算不到!三人时常撞到陈定友“枪口”上,只好无奈地承认:“今晚栽了!大意失荆州啊!”

就这样,三瓶酒的任务顺利完成。在陈定友的加持下,我也得以在酒桌边“屹立不倒”!

曾厂长意犹未尽。见划南北派占不到便宜,便想与吴本初“切磋”、“切磋”。他朝里面叫道:“张德明,再打一斤酒来!”话音刚落,张德明已笑眯眯地把酒送过来了。于是,由曾厂长带头,他们三个人又与吴本初各划了八拳,一斤酒转眼又没了!

“再来半斤,不再喝了哈?”邓科长征求大家意见。

“最后半斤!”

“最后半斤!”

大家都附和。看来,大家都无心恋战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唯有曾厂长似乎有些心有不甘,他看了看吴本初,突然,一个点子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他于是对吴本初说:“老吴,会不会对对子呀?我们两个来对一副对子如何?”

“来就来!怕个球!”吴本初喝了酒来也说起了粗话,他相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好!我就来出个上联,你来对下联。如果你对上了,我们三个一人一杯!如果没对上,你们三个也是各人一杯?如何呀?”

“出嘛!”吴本初好像成竹在胸,又好像有些等不及了。

“我的上联是一一”曾厂长拖长了声调,一字一字缓缓念道:“爱山爱水爱琵琶!”然后望着吴本初:"听清楚了吗?"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吴本初是个老农民,没有文化,本不懂对对子。但他听曾厂长逐字逐字地念,心情反而放松了。他边听,边在分析,这里不是出现了三个同样的字“爱”吗?“有了!”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他平时爱念的那句口头禅,此时,便脱口而出:“批林批孔批大娘!”

“批大娘!"也是当时我们那里农村人嘴里常冒出来的一个"词儿”。但却被那些有才的人因里面的“批”字与当时的"批林批孔"中的“批”字同音联系起来,组织编排成了一句话,非常搞笑有趣,让人忍俊不禁。没想到,吴本初急中生智,此时让这句话派上了用场!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对得好!”我和洪科长几乎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只见他们三人端起了面前倒满了的酒杯,对吴本初说:“我们干了!”便一饮而尽!

王良炬 2020年12月18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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