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袭人的处世智慧,值得每个人学学

文 | 胡一一 · 十点签约作者

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盛明兰说:

“女子这一生,靠的是一命二运三本事。”

《红楼梦》中的女子,大多命、运两不济。

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大观园,女孩子都入了薄命司,结局惨淡。

那些晶莹剔透、风流婉转的灵魂,并没有在尘世间尽情舞蹈,便已早早凋零、香消玉殒。

但却有一个人,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单薄的命运之上,认真生活、挣扎向前,为自己的人生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平淡度日、平安终老。

这个人,就是袭人。

能忍

袭人,本姓花,原名珍珠。因宝玉看到“花气袭人知昼暖”这句诗,才改名袭人。

人们认识袭人,大多是因为她是贾母的八个大丫头之一,月薪一两银子,待遇丰厚。

贾府的使唤丫头有几百人之多,但是月例一两银子的大丫头却寥寥无几。

而且使用配置有严格的标准,贾母的标准是八个,到王夫人只能是四个,连凤姐、宝玉都不具备使用资格。其身份贵重可见一斑。

而袭人并不是贾府的家生奴才,不过是家境贫寒,父亲过世,母兄衣食无着,才被卖到贾府,且卖的是死契,也就是终其一生,都只能在贾府为奴了。

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袭人,在贾母身边,能升职成为一等大丫头,除了恪尽职守、温柔妥帖之外,想来也是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的。

因为工作能力超强,袭人被贾母送给宝玉使唤,成为怡红院的首席大丫头,手握权柄,风光无限。

却很少有人能看到,作为怡红院的大管家,袭人在这个位置上,忍下了多少委屈和辛酸。

站位越高,肩负的责任也越重,需要吞咽的委屈必然也越多。

苏轼在《贾谊论》中说:“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

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是是非非,而贾府就是最大的名利场、是非窝。

怡红院表面锦绣富丽、一团和气,内里却也纷争风波不断。

袭人生病了,吃了药躺在床上发汗。

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进来,见袭人躺着,便怒骂起来:

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装狐媚子哄宝玉。

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拉出去配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

如此尖酸刻薄的话,直气的袭人又羞又委屈,哭了起来。

还是凤姐路过宝玉的房间,把李嬷嬷拉走了。

这等事情,如果是遇到不肯吃亏、伶牙俐齿的晴雯或芳官,只怕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事后,宝玉安慰袭人,不要生气,好生养病。

袭人却说: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站不得了。

可见,袭人很明白所处的环境和自己的身份,不是不生气,而是不能计较。

当你没有实力一较高下,亦没有能力改变环境的时候,忍耐的确是唯一的选择。

宝玉其人,对待女孩子一贯怜香惜玉、奉若菩萨,不肯糟践委屈,也没有少爷的架子,却只有一次动手打人,挨打者还是袭人。

宝玉在园子里看龄官在花下,用簪子写“蔷”字,不觉看痴了。

忽然下起雨来,把宝玉淋得精湿。宝玉冒雨跑回怡红院扣门,偏巧丫头们都在院子里看雨,叽叽喳喳,笑个不停,没有听见敲门声,也想不到是宝玉淋雨回来。

宝玉在门外,敲了半天,又淋了雨,一肚子火气,袭人来开门,宝玉看也不看,抬腿就是一脚,正踢中袭人肋下: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越发拿我取笑了。

及看到袭人哭了,才知踢错了,忙问踢哪里了。

连宝玉也说:我长这么大,头一遭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

晚上袭人疼痛难忍,不住地“哎呦”,宝玉伏侍她吃茶,第二天又亲自去问大夫拿了药才罢。

袭人也自知:我就是个起头的,不论事大事小,是好是歹,自然也该才从我起。

自卖身为奴,袭人便明白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本,除了逆来顺受,就只能转变方式、以柔克刚了。

如冯梦龙所说:“事不三思终有悔,人能百忍自无忧。”

没过两天,晴雯失了手跌了扇子,与宝玉口角起来,袭人来劝架,也被晴雯一顿奚落: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才挨了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还不知是什么罪过。

晴雯的伶牙俐齿、尖酸刻薄可不止于此,说出的话,专戳人的肺管子:你们鬼鬼祟祟的好事儿,也瞒不过我去,明公正道,连个姑娘也没挣上去呢。

袭人被噎得哑口无言,还是宝玉解围,要撵走晴雯,袭人跪下求情,这事才算了结。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贾府中牙尖嘴利、争强斗狠的丫头不在少数,像芳官、司棋,甚至于怡红院中,连小丫头子如坠儿、小红,个个不是省事的,却从未看到袭人与人吵架纷争,相反,只看到了她的隐忍谦和、息事宁人。

忍耐并非一味委屈自己,而是在内心深处放过自己,与客观环境握手言和、坦然以对。

林逋说过:屈己者,能处众,好胜者,必遇敌。

袭人用她的“忍”,低调不张扬,为自己赢得了“贤良”的美名,在贾府上下有口皆碑。

小丫头佳慧就说,袭人那怕他得十分,也不恼他,原该的,谁敢跟她比呢。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比不得。

从外面买来这样低微的身份,靠自己的本事,在“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力眼”的贾府中站稳脚跟,还争取到了丫头中最高的待遇。

袭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活出了自己的存在感。

不具有攻击性,却不可或缺、无可替代。

善谋

既是死契,袭人很明白自己一生都是要在贾府度过的。

袭人年长几岁,为终身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如卡耐基所说:不为明天作准备的人永远不会有未来。

当时丫头的出路,无非也就是成为主子的侍妾,或是由主子作主配给家里的小厮。

贾赦想纳鸳鸯作姨娘的时候,就说过:大约是恋着少爷们,或者老太太疼她,放到外头作正头夫妻去。

不可否认,袭人有争荣夸耀之心,却也无可厚非。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能够成为宝玉的姨娘,本就是大观园很多丫头的梦想,像金钏、晴雯、四儿,怕是都有这样的想法。

宝玉之于袭人,既是主子,又是未来夫君。是袭人后半生全部的希望和指望。

古代女子嫁人,除去生儿育女、体贴照顾夫君的职责外,还有相夫教子的责任义务。

贾母说宝玉,将来也是个不听妻妾劝的。

电视剧《知否》中,伯爵府的六公子梁晗想娶盛家四姑娘,其母异常愤怒:那是个轻浮的,只要讨你欢心,你若娶了她,只怕科举仕途便绝了指望。

可见在古代娶妻娶德,能够规劝辅助夫君,有多重要。

袭人对宝玉的性格,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知道硬劝,必不会起效,还会引起宝玉反感。

宝钗也曾劝宝玉,学些仕途经济,宝玉拿起腿就走了,丝毫没有顾忌宝钗的面子。

湘云劝说宝玉,也该认识些为官作宰的人,宝玉直接怼回去:姑娘请别处坐坐,仔细玷污了你的经济学问。

再看袭人劝宝玉,是很讲究方式方法的,狠动了一番脑筋的。

袭人回家去探望母亲、兄长,其家人想要将她从贾府赎出来,袭人又哭又闹、执意不从。其母、兄也就不再强求。

回到怡红院中,袭人以此为契机,对宝玉说要出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明明知道宝玉最不喜散,也明白宝玉绝对舍不得自己。

但袭人以此为筹码,跟宝玉谈判,要他答应几件事,便有八台大轿来抬,也是不走的了。

如此软玉温香,宝玉焉能不答应,连连表示:莫说三件,三百件也使得。

这几件事情是:真喜读书也罢,假喜读书也罢,只在老爷跟前或别人面前,作出个喜多读书的样子来;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不许再吃别人嘴上的胭脂。

这些事情都是宝玉当时为人所诟病、最不务正业的事情了。

《礼记》上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对袭人来说,为宝玉谋划,就是为自己谋划,除去父母亲人,袭人是最希望宝玉成才成器的。

她最害怕宝玉作出任何有违当时的社会舆论、道德伦理的事情来,影响宝玉一生的名声。

金钏投井死后,又兼琪官之事,流浪优伶、淫辱母婢,两项罪名压下来,贾政对宝玉动了家法,杖责了几十棍,袭人无比担心。

如薛蟠所说,那琪官他见过十来次,并未说过一句亲热话,怎么宝玉一见,二人就互换了汗巾子。

可见宝玉所为,在当时的礼教制度下,确实是出格过分、有违礼法的。

所以袭人才会对王夫人说: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不然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再三忧虑之下,她会提醒王夫人,将宝玉挪出大观园居住。姑娘们大了,到底是男女之分,不太方便,倘或累及宝玉名声,就不好了。

王夫人才会如遇知己,将宝玉托付给了袭人,并承诺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必不辜负你。

袭人为宝玉谋划的这份心思,就如同紫鹃为黛玉谋划的心思是一样的。

只不过各为其主,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不同,自然态度不同,但初心是一致的。

紫鹃希望黛玉得偿所愿、嫁给宝玉,不负木石前盟。袭人希望宝玉安心读书、努力上进,不至做出有违礼法的越轨之事,影响名声前程。

以袭人的心智格局,自然无法理解宝黛之间的灵魂思想、前世牵绊,她的所思所想不过是当时社会所赋予她的主流价值观罢了。

但是她确实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珍惜、爱护宝玉。

她的谋划保全,也得到了王夫人每月二两银子一吊钱的回报,等于默认了她姨娘的身份。

在素有贤名的基础上,袭人精心谋划,不仅得到宝玉的情感依赖,也获得王夫人认可,为自己拿到了一张姨娘的入场券,达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

随时

如果岁月能够安然行进,即便宝玉娶了宝钗,成全了金玉良缘。

袭人也会成为宝玉的姨娘,如周姨娘、赵姨娘一般在贾府点灯熬油、终老一生。

然而事有常变,理有穷通。

人生变幻,无常是常。

袭人虽占据了人和,终缺了天时。

宁、荣二府百年基业,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宝玉终非凡品,不会接受这样的李代桃僵。

《国语》中说: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

贾家获罪,贾府被抄没家产。宝玉不知所终。

其实大家都明白宝玉去了哪里,必不会再回头了。

“树倒猢狲散”,袭人的身份异常尴尬起来。

如果是普通丫头,大可以或遣散或发卖,如果是正室夫人,自是要守节寡居。

而身为姨娘,可以像贾母房里的几个老姨奶奶一样,终老贾府,也可以如贾珠的妾室,被李纨给早早打发了。

但袭人之尴尬处境就在于,她连姨娘身份也是没有经过明公正道的,只是私底下大家知道罢了。并没有“开了脸,明放在屋里”。

赖在贾家,徒惹笑柄;寻人另嫁,亦非所愿。

袭人再次站在命运选择的十字路口。只不过每一次,她都只能被选择。

所以王夫人也很头疼,才会让其兄嫂选一门靠谱的亲事给袭人,不算委屈了她。

这才选了城南蒋家,有房有地,姑爷年长几岁,却不曾娶妻。

其兄花自芳精心准备、风光送嫁。王夫人亦又添了嫁妆。

从情投意合、相伴多年的翩翩公子贾宝玉的姨娘,到社会地位卑微又素未谋面的戏子蒋玉菡的妻子,袭人的心中怎会没有落差、没有委屈。

然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

在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盛明兰劝说张大娘子:苦也是一辈子,乐也是一辈子。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挣扎向前。

被命运折腾的意冷心灰的袭人嫁进了蒋家。及至看到了当年宝玉送给蒋玉菡的,实则是自己的那条松绿汗巾子,才明白,一切聚散,原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于命运,袭人已经尽力而为,却终有无法抗拒的因果。除了顺时应变,又能如何呢。

每一次的转折起伏,命运从未问过袭人的意愿,被发卖、被抛弃、被外嫁,都非自己所能选择。

而袭人所能做的,就是在每一次的际遇翻覆下,尽己所能,努力生活、挣扎向前。

《宁静祷词》中说,愿上帝赐予我从容,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可以改变的。

改变我能改变的,接受我不能改变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大智若愚、安分随时的人生智慧。

不知道下一局,老天会给你什么样的牌面,既然无法左右、无法预料,那么能做的便是,用好手里的牌,打好这一局。

袭人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安排。与蒋玉菡相敬如宾,开始全新的生活。

在最后宝玉孑然一身、穷困潦倒之际,夫妇二人还不忘旧情、仗义援手,也算褒有善念、有始有终。

凭着豁达从容、随时顺应的心态,袭人在贾家败落之际,峰回路转,找到了自己素朴的幸福:择一屋终老,携一人白首。

不辜负自己,生活也必不会辜负你。

命运给予袭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得天独厚的条件。相反,她普通的就像邻家的女孩。

没有过人的美貌,不过中人之姿;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有受到良好的闺阁教养;出身卑微、迫于生计早早被卖入国公府为奴。

别的孩子还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纪,她便开始独立谋生、小心处事,看人情冷暖、品世态炎凉。

个中辛酸,冷暖自知。

但这并不妨碍她有自己的人生智慧。

她谦和忍耐、精于谋划、随时顺变,她兢兢业业、妥帖周到、恪尽职守。

她在自己的职场生涯中达到了巅峰。并在公司濒临倒闭之时,全身而退,重新开始。

原来,人生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聚散离合、因果轮回。

所有的际遇起伏、柳暗花明,都已经刻在你的性格里,藏在你每一次的选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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