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作的寓言课:“人物”
“文学是时间的艺术”。这句话,看过了也就记住了。后来,我把它拉长了一点,方便理解它并用来指导写作,“文学是人、事、景、物、情、理在时空里的故事”。还有一句话,也印象深刻,“文学即人学”。文章总是写给人看的,看文章总希望能有点收获,这收获来自阅读中作者与读者的顺畅沟通,“鸡同鸭讲”般不同类之间的沟通,肯定是有障碍的。据说,现在有了“狗语言翻译器”,有了它,人就能听懂狗在说什么,这简直就是海力布的宝石啊。文章就是作者与读者间的翻译,它具有翻译器的功能,秦始皇统一文字,方便沟通;各地方言互相听不懂,写下来,就明白了。这一课,我想谈谈寓言的人物,上面这段话想到了就写上了,好像有点儿扯远了。
写寓言,在故事人物的选择上,“人、事、景、物、情、理”皆可,而且这一点表现得尤为突出。比如,“春姑娘”,让一个季节,有了性别,虽然她没有具体的人像;“虎大王”,让一样动物有了人形,有了性格;“真理”,本是一个词语,抽象的,也能作为寓言人物,演绎故事……
【一】
写寓言,挑选故事的人物,也是有点讲究的。通常,我们谈故事人物,也可以用“角色”、“主人公”等词来说明。
我们熟悉《龟兔赛跑》的故事,熟悉到什么程度?一讲题目,故事就不用讲了。比如,你走上讲台,说:“大家好!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故事的题目叫龟兔赛跑。”这时,你不用再讲下去了,透过大家的声音、表情、眼神你就知道,他们都知道这个故事呢。你只要自然地看看他们,鞠个躬,说:“谢谢大家,我的故事讲完了。”然后走回座位去。
《龟兔赛跑》已经成了一位“母亲”,由它而生的作品有很多,或是续写,或是扩写,或是改变寓意,或是兔子赢了,或是乌龟又赢了,或是换作过河比赛,等等,奇思妙想,各种各样。
我这里想说的,还是《伊索寓言》里的这只兔子和这只乌龟。
乌龟和兔子
乌龟和兔子争论谁跑得快。他们约定了比赛的时间和地点,就出发了。兔子自恃天生腿快,对比赛毫不在意,竟躺在路边睡觉了。乌龟知道自己走得慢,一往直前,毫不停歇。这样,乌龟从睡着的兔子身边爬过去,夺得了胜利的奖品。这故事是说,奋发图强往往胜过恃才自满。(《伊索寓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页117)
乌龟、兔子,我们熟悉他们。一说到乌龟,就是慢慢慢的代言人;一说到兔子,倏的,就不见了,快啊。这两样比赛跑,肯定是兔子赢啊——我们的经验会这样告诉我们。但是,故事的结局却是乌龟赢了,与我们的生活经验产生了反差,可故事在逻辑上又是合理的,如此一来,故事在内容上就拉开了与日常生活的距离,引起了我们的思考,我们就有了收获,记忆也会特别深刻。
能不能换成其他角色来讲述这个故事呢?当然能,但是我们要多作一些铺垫、交待,比如:“甲”的速度是很慢的,“乙”的速度是很快的,“甲”认认真真,毫不懈怠,“乙”骄傲,门缝里看人……我们必须做出这样具体的交待,让读者了解故事人物的具体情况,才能保证读者完全理解故事所要表达的意思。而兔子和乌龟的特点,可以说每一个读者都是了解的,所以作者就不需要再来多费口舌。这就是为寓言写作挑选人物角色的要紧处,从熟悉入手,从特点入手,事半功倍。
下面这篇寓言也是出自古老的《伊索寓言》,它挑选故事的人物,也是如此这般的,北风有北风的特点,太阳有太阳的特点,读者对这些特点都是了解的,所以,作者不需要花笔墨来交待。用北风和太阳来演绎这个故事、表达这层寓意,从表面上看,可以让故事的文字更简洁有效;换个角度去理解,这样的文字,让故事更丰满,因为文字背后隐含了很多内容。
北风和太阳
北风和太阳争论谁的威力大。他们议定,谁能剥去行人的衣裳,就算谁胜利。北风开始猛烈地刮,行人把衣裳裹紧,北风就刮得更猛。后来,行人冷得厉害,又加上了更多的衣裳。北风终于刮累了,就让位给太阳。太阳先温和地晒,行人脱掉了添加的衣裳;太阳越晒越猛,行人热得难受,就把衣裳脱光,跳到附近的河里洗澡去了。这故事是说,说服往往比压服更有效。(《伊索寓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页22)
【二】
上面讲的是,人物对故事的影响。反过来,故事也会对人物产生影响。这跟演员演戏一样,什么演成功了,往往会进入角色瓶颈,就老是演什么。作者所塑造的形象会在读者心中形成一个共有的印象,模式化,甚至成为某一类现象的或某一类品行的代名词。比如,狐狸是狡猾的,兔子是乖巧的,虎王是虚伪的……《小猫钓鱼》是三心二意,《狐狸和葡萄》是自欺欺人的,等等。在创作寓言时,不一定要陷入这种角色模式,兔子当然可以乖巧、可爱,但它也有狡兔三窟,只要能合理地用一个或几个人物来演绎一个好故事即可。物性和人性有一个比较好的结合。当然,这一点也不一定要强求。看看伊索、拉封丹、莱辛、克雷洛夫的寓言作品,其中的动物角色,也不是个个有用到物性,换成其他动物,故事也是能成立的。这些名家的作品,并不是寓言的最高峰,他们是榜样,但不应是定律,如果能将物性和人性巧妙结合起来,那再好不过了。
另外,放三篇《狐狸和葡萄》在下面,虽然都是伊索寓言,且还是同一篇寓言,但是,因为翻译不一样,我们看到的故事便有了差异。尽管寓意没有变化,但文字上,还真不大一样。我们学习外来的寓言,多注重精神领会吧,至于文字功夫,不同的翻译有不同的文字表达习惯,并不能完全反映伊索他们的语言表达水平。
狐狸和葡萄
狐狸饥饿,看见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的葡萄,想摘,又摘不到。临走时,自言自语地说:“还是酸的。”同样,有些人能力小,办不成事,就推脱时机未成熟。(《伊索寓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页22)
狐狸和葡萄
饥饿的狐狸看见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口水直流,想要摘下来吃,但又摘不到。看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走了,他边走边自己安慰自己说:“这葡萄没有熟,肯定是酸的。”这就是说,有些人能力小,做不成事,就借口说时机未成熟。
狐狸和葡萄
狐狸饿坏了,看到树藤上垂挂着几串葡萄,一心想去采摘,偏偏又够不着,于是只得怏然离去,一边嘴里嘟哝着:“葡萄还没熟呢。”与之相仿,有人志大才疏,不足成事,辄归咎于时乖运蹇。(《伊索寓言全集》,译林出版社,2001,页20)
【三】
人物影响故事。故事塑造人物形象。在“人物”这一课,我还想讲一样东西。从一个具体的例子开始。
有这样的故事,说是某人有个喂狗碗,就摆在门口,从不当回事。一天来了个懂行的,说这碗是古董,愿意高价买下,改天来取。这么一来,这碗就金贵了,不能再当喂狗碗了。某人就把碗收起来,擦得干干净净,跟新的一样,他觉得这样才好。结果,买家来了,看了直摇头:一个这么新的碗,没了历史的痕迹,看不出时间的积淀,没什么价值了。——出乎意料又合理的一个结局,这样一个故事,自然是有寓意在的。
借这个故事,我想说的是,把“喂狗碗”换成“一把生锈的剑”也是可以的。把喂狗碗擦干净,把生锈的剑磨得亮白……这样的套路可以简单归纳为从“坏”到“好”,结果反而坏了事。在克雷洛夫的寓言中有一篇《金卢布》,也类似这样:一个农民捡了一枚金卢布,看起来很脏,上面有很多小斑点。但有人愿意拿三大把五分硬币作交换。农民想,这枚金卢布可以卖到更高价钱。他开始打磨金卢布,结果,越打磨越小越薄,不但没升值,还贬值了。(《克雷洛夫寓言》,人民邮电出版社,2013,页23)
如果我们把“喂狗碗”“金卢布”这些寓言中的角色换掉,比如,本来是一颗裸钻,打磨之后,八心八箭,还配在了一个皇冠上,身价涨了吧!比如,低价买进一辆老爷车,修理之后,高价卖出,成了吧!据说作家阿城就这么干过。同样都是打磨、修理的故事,为什么有的是贬值的,有的却是升值的?我们换个角度看,从写作这个角度去论,其实就是因为角色变化了啊。相同的故事模式,不同的物件,不同的故事结局,不同的寓意。
从人物这个角度去看待寓言创作,是很好的一个切入口。人物影响故事。故事塑造人物。人物即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