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蒋述卓题

捉黄鳝

·刘祖建

我家乡的人们称捉黄鳝为捅黄鳝。

很多年前我家乡水田里的黄鳝很多。那时，虽然黄鳝很多，但捅黄鳝的人也很多，因为在那个很难吃到一顿荤菜的年代，有一盘香喷喷的新鲜黄鳝肉端上饭桌，已经是很了不起的美味佳肴了。我家在黔北高原的市坪乡场，乡场的周围都是波光粼粼的水田。每年春天到秋天，都能捅到黄鳝，特别是端午前后的插秧季节，便是捅黄鳝的最佳时节。

黔北高原，四季分明，气候宜人。每年的寒露之后霜降之前，黄鳝便进入了冬眠。在进入冬眠之前，黄鳝便会在水田的泥里打一个长长的供自己居住的洞穴。黄鳝在洞穴里一直要冬眠到第二年春天春雷响起之时才出来。长辈们常说，春雷一响，那些冬眠的动物便睡醒了。当然，睡醒了的黄鳝就会在水田里慢慢开始游动，开始寻食，繁殖。

插秧时节的前后，黄鳝一般都居住在水田边的泥里。这是因为农民在插秧之前，都要赶着水牛先在水田里犁一次，然后再用水牛拖着耙把水田里被铧口犁出的那些沟沟壑壑拖平。经过这两道工序的折腾，再加上插秧时人们在水田里走来走去，那些在水田中央居住的黄鳝再也呆不下去了，只好纷纷把家搬到水田周围的田埂旁边。所以，插秧前后的那段时间，靠近田埂边的泥里居住的黄鳝最多。

我和弟弟们以及邻居家的小朋友们最喜欢到水田里捅黄鳝。捅黄鳝也要讲究技巧。其中最重要的是如何发现和寻找黄鳝居住的洞穴口。黄鳝居住的洞穴就像火车运行的隧道一样，或者说像大城市可供人们行走的地下通道一样，是一条半米到一米长、埋在稀泥里的硬币般大小的洞穴。洞穴一头的出口靠近田埂，有的出口就在田埂边上；另一头的出口则距田埂相对较远一些。靠近田埂的洞穴口相对较大些，相当于黄鳝家的大门；另一头的洞穴口相对较小些，相当于黄鳝家的后门。我们称这一大一小的两个洞穴口是黄鳝的出气孔。洞穴口较小的那个出气孔由于离田埂稍远些，水田里的泥较稀，所以有的洞穴口不是那么明显，隐隐约约的。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找到靠近田埂那个较大的洞穴口就行了。因为黄鳝一般都是从这个洞穴口出来。

一到插秧时节的前前后后，我和弟弟们以及邻居的小朋友们，就会不约而同的跑到田埂上去捅黄鳝。我们首先要在田埂边找到黄鳝打的洞穴口，然后挽起衣袖、裤角，爬着或蹬在田埂上，用右手的中指伸进黄鳝居住的洞穴，并沿着洞穴往里面钻，钻到一定的程度或者遇到洞穴周围是相对较硬些的泥土时，我们就用右手的中指在洞穴里来回的捅，把那些被中指弄浑的水不停的送进洞穴。黄鳝被浑浊的水呛得招架不住时，就会向另一端的洞穴口慢慢退去。我们在捅黄鳝的时候，只要右手的中指伸进洞穴口并往里面捅几下，很快就会找到另外一端的洞穴口，即使很隐蔽，我们也能找到。因为这时另外一端的洞穴口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浑水。随着浑水的不断冒出，黄鳝的尾巴也会慢慢的随着浑水退出来。当黄鳝的身体退出约三分之二时，我们就会迅速收回右手，然后用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揪住黄鳝腰部或颈部。当然，黄鳝也很狡猾，如果它的身体全部从洞穴里退了出来，你要捉住它就有些困难了。因为这时它的眼睛能发现不利于它的情况。你要捉它，它就会在水田里乱跑，一当它跑到水很浑浊的地方或再次钻进水田的泥里，你就很难捉住它了。只有当黄鳝颈部以上的地方还没从洞穴里退出来的时，才是捕捉黄鳝的最佳时机。有时，我们也会带上用竹片做成的钳子去捕捉黄鳝。因为黄鳝很滑，用手去揪它的时候有时揪不住它。

黄鳝有时也很可怕。有些凶猛一点的或大一点的黄鳝，当你的右手从洞穴里伸进去捅它的时候，它会狠狠地咬你的中指，有时还会咬出血。要是运气不好，遇到洞穴里居住的是水蛇，那就更可怕。水蛇虽然没有毒，但它比黄鳝凶猛，咬得你的手指很疼。捉黄鳝时，小朋友们时常念道：穷孩儿，捅黄鳝，放学就往田坎转，一捅就是几大串，拿些来吃拿些卖，换来盐米几大罐。

父亲和母亲并不怎么管我们捅黄鳝的事。我读小学时正是“文革”时期，星期天或放学以后，我和弟弟们只要一有空，就会跑出去捅黄鳝。有时候到通田坝，有时候到革思坝，偶尔也到韩家塆前面的那片水田里捅黄鳝。每当我们捅黄鳝回家时，不管手里是否提着黄鳝，要是遇到父母亲心情不好，或是找我们做活时找不着我们，就要被狠狠的骂一顿。

每次捅黄鳝回家，父母并不问我们捅到了多少黄鳝。因为父亲和母亲每天从早到晚都到野外劳动，一天劳动下来腰酸背疼，很辛苦。而且，母亲回到家还要做许许多多的家务，父亲回到家里有时还要给别人理发，他们哪有闲工夫管我们。父母亲不会因为我们手里提着沉甸甸的一串黄鳝就夸奖我们几句，也不会因为我们没有捅到黄鳝就臭骂我们一顿。

我们捉到黄鳝回到家里，不用父母吩咐，就会迅速将黄鳝宰杀、清洗，然后再交给父母。父母接过黄鳝，不批评也不表扬，切一些干辣椒或新鲜青椒同黄鳝肉一起炒了吃饭时端上饭桌，一家人便坐在一起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长大以后，我基本上都在外地工作，较少回家。最近这些年，不时听亲人们说，现在的农田里很难捉到黄鳝了，因为农药的大量使用，农田受到了污染，黄鳝失去了生存的环境，要想吃一顿没有污染的野生黄鳝，已经很难了。但愿不久的将来，被破坏的生态环境能较快的恢复，田间又有了没有被污染的野生黄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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