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薛家为何长居贾府不走?前期不想走,后期不能走

薛家为送宝钗待选,举家进京,住进了贾府。原本是暂住,结果一住好几年。这就难免让人产生疑惑:放着自家在京的几处房舍不住,偏要死住在亲戚家,他们想干什么?

其实,只要愿意深入文本,放大格局,就能找到答案:薛家长住贾府不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仅仅是因为前期不想走,后期不能走

薛家与贾府密不可分的关系,是理解薛家长住贾府的前提。

读红楼,不可不读第一回和第五回,这两回是理解贾宝玉的基础。除此之外,第四回的“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也是不可忽略的重点章回。这一回,不但交代了贾雨村的奸恶以及香菱的命运转变,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交代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通常会让读者所忽略,主要是因为现代社会很难理解这种关系。现代人的关系相对比较疏离,所以无法理解这种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关系。

这个关系是怎么形成的?书中刻意用“护官符”的方式强调了四大家族的起源,结合后文宁荣二公“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来看,这四大家族的开创者应该是在战争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有了共同进退的默契。

之后,这四大家族又通过互相联姻的方式,将合作关系进一步稳固,以血缘实现彼此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无法分割。

注意,四大家族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由两方面组成的,一是利益,合作共赢,互惠互利,一家有难,三家支援;二是血缘,无分彼此,打断骨头连着筋。利益加血缘,没有比这更稳固的关系了。

相比之下,林黛玉和贾府的关系并不稳固,因为只有血缘关系,没有利益关系。黛玉对贾府只有索取,没有付出。贾府收养这个孤女,对家族起不到任何作用。

理解了这个前提,再来看薛家长居贾府,就顺理成章了。

薛家主动入住贾府:薛家有难,贾府支援。

薛家进京,原本是“送妹(宝钗)待选”,一家三口准备趁此机会回京访亲问友,顺带看看“京都中几处生意”,还可以顺便“游览上国风光”。

这一次进京,于公于私都将是一次非常愉快的行程。但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已定,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了,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将冯渊打死”。出行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好,机票都买好了,行李也已经打好包了,只等着出行的日子到来,却突然出了薛蟠为抢英莲打死冯渊这样的大事。

这件事虽然在王子腾和贾政的调停下有惊无险,但对薛姨妈的冲击非常大。这个从小被她溺爱的儿子,已经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地步,必须找个人管束他。

于是,薛姨妈打定主意,这次进京,就住在哥哥家,让哥哥王子腾帮忙管束儿子。

谁知,临到要进京时,王子腾突然“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让舅舅来管束薛蟠的计划落空,薛姨妈只好退而求其次,投奔贾府,让贾政这个姨父来管束薛蟠。

这就是寡母的无奈,哪怕身家巨富,但在儿子教育上束手无策,只能向亲戚求助。

贾政也正有此意,与其让薛蟠在外面犯事再来善后,不如把薛蟠看管在眼皮底下。于是,不等薛姨妈开口,贾政就主动留薛家住下:“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赶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住了甚好。

这样的安排真是一举两得,既让薛蟠有了管束之人,又让王夫人薛姨妈姐妹可以相伴相依。贾政安排的这个梨香院,有一道通街的门,薛家出入都不会干扰到贾府。另外,梨香院又有一道门直通王夫人的居处,姐妹俩互相走动非常方便。由此可见,贾政的安排可谓周全。

这就是薛家入住贾府的原因:薛家有难,贾府支援,薛家是以依附的形式进入贾府的,属于以弱就强

薛家能走时不走:贾府有难,薛家支援。

一入侯门深似海,以依附的目的进入贾府之后,薛姨妈才发现,贾府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强大。

让我们回到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贾雨村和冷子兴的对话。这个对话,不但帮我们梳理了贾府的人物关系,还向我们揭示了一个真相:同一个贾府,外人眼里和内行眼里完全是两个样子

在贾雨村看来,贾府“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但深知内情的冷子兴却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

在贾雨村看来,贾府“是最教子有方的”,但冷子兴却说贾府“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这正是薛家母女对贾府认知的变化:进入贾府之前,以为贾府还在兴盛之时,最是教子有方;进入贾府之后,发现贾府已呈衰败之象,更没有能顶用的子孙,主仆上下都在醉生梦死。

如果是自私自利之人,发现真相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找个借口离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是,薛家没有走,因为不能走

不能走的原因之一就是前面所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走到哪里都斩不断这种唇齿相依的利害关系,那又何必走呢?

不能走的原因之二就是薛家并非自私自利者,反而是有着济世情怀的儒商之家。

也就是说,无论是从共损共荣的利益关系出发,还是从道义良知出发,薛家都没办法置贾府于不顾独自离开

真正能读懂红楼“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为无”的人,就能看出来,此时的贾府,看起来家大业大人口多,实际上是个空架子。相反,此时的薛家,看起来排面小,人口少,却有着百万之富,还有着宝钗、薛蝌这样能兴家的人才。即使是呆霸王薛蟠,也已经学着做生意走正道了。

于是,我们会发现,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贾府都在依赖薛家

贾母爱热闹,整天沉浸在吃喝玩乐里,虽有宝玉黛玉二人绕膝,但自从二人住进大观园,他们越来越喜欢单独行动,时不时还会闹点矛盾惹老太太生气。

还有一个王熙凤,虽然能够逗老太太开心,但老太太很清楚,这些逗她开心的话,奉承居多。还有,王熙凤也很忙,也没办法长期陪老太太开心。

王夫人倒是随时随地跟在老太太身边,但她太过木讷,不会说话,不是一个有质量的陪伴者。

薛家住进贾府之后,贾母发现,薛姨妈是个不错的玩伴:比王夫人会说,不像王熙凤那样以奉承为主,又不会像宝玉黛玉那样惹她生气。

所以,贾母有事没事就喜欢叫上薛姨妈一起玩,并且有种以长辈的名义半命令半请的姿态。比如第二十九回去清虚观看戏,贾母“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她们姊妹去逛”。还有第四十七回,薛姨妈因贾赦强纳鸳鸯之事散了牌局,又被贾母打发人请了回去:“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

还有第五十七回,紫鹃试玉闹得贾母下不来台,薛姨妈一句“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化解了尴尬,帮贾母掩了家丑。

这是贾母对薛姨妈的依赖,还有王夫人对宝钗的依赖程度就更重了。

贾府人口众多,但关键时刻一个顶用的都没有。金钏跳井这么大的事,只有宝钗想到了王夫人需要安慰。宝玉这个本该成为中流砥柱的男儿,只会闯祸从不善后。

帮着管家多年的王熙凤突然病倒,王夫人措手不及,临时组建管理班子,却无人可选。差中选优选出李纨和探春,却还是担心这二人“暂难谢事,园中人多,又恐失于照管”,不得不拜托宝钗来帮忙。

这一大家子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可想而知管理起来有多难。临到要用人时,却发现无人可用,可以想见王夫人有多焦虑,还好有宝钗可以拉来顶一顶。

还有第七十六回,贾府早已捉襟见肘,满府找不出一枝像样的人参了。即使是拿钱出去买,因为不懂生意场上那些猫腻,也很难买到好的。(黛玉长期吃人参但病却越来越重,应该也和这个有点关系。)白花了钱却没多大作用,此时宝钗的务实作用就突显出来了,不但懂行情,还知道门路,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这个人参的情节足以说明,越是到了衰败时刻,贾府的问题就越多,就越需要倚重薛家的务实能力

在这种情况下,薛家能抽身而去吗?道义上不能,情感上更不能。

所以,薛家入住贾府,原本是依附贾府,后期却成了贾府的支柱,两家的主次关系互换了

可以推断,原著80回后,随着元春去世,贾母和王夫人遭受巨大打击,加上经济危机日益严重,宝钗将成为王夫人的主心骨,和探春一起,努力把贾府的事务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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