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无视子孙教育,追求享乐主义,贾母才是贾府的掘墓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贾母对宝玉的爱,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她却无视宝玉的教育,把他宠成了“于国于家无望”的纨绔。

曾经,我以为贾母只是犯了老年人常犯的毛病:老来糊涂。因为,作为历经五代的老封君,其智慧远远超越了王夫人、王熙凤等后辈,她没理由不懂教育的重要性。

但是,当我放大格局,把荣府所有人放在一起来分析,我发现了问题所在:贾母不是不懂教育的重要性,也不是晚年糊涂才溺爱宝玉,而是在她心中,把贾府后人分为了三类,并对这三类人进行了不同的教育

这三类人分别指:儿孙等男丁、女儿孙女等女孩子,还有就是丫头。

透过贾母对这三类人的教育,我们会发现贾母奇特的教育观,也自然能挖掘出贾府败亡的根源。

对男丁,只注重礼仪教育,不需追求功业。

贾母的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都是官场中人,不过其官位都来自祖荫,一个是袭爵,一个皇帝额外赐的,都与本人能力无关。然而,两个儿子在贾母心中的地位却大相径庭,对长子极其厌恶,恨不得眼不见为净,对次子则疼爱有加,并做出让次子当家这种反常规的事。

这兄弟俩的主要区别是什么?一个是无视礼仪随心所欲;一个是循规蹈矩从不越雷池,可说是处在两个极端。

贾府号称是“诗礼传”,这是先祖立下的家训,因此特别注重礼仪规矩,因为这关乎着家族的脸面。没错,贾母最为重视的是脸面。

因此,贾母对男丁的教育标准也是唯一的标准就是重礼仪,不给家族丢脸。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宝玉多么顽劣不爱上学,但他在待人接物以及对长辈的恭敬上却是做得很到位的。

第十回,宝玉与北静王初见,这是书中第一次体现宝玉在社交场合的表现。当北静王把“圣上亲赐的鹡鸰香念珠”送给宝玉当见面礼时,“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贾政与宝玉一齐谢过”,一看就是很有教养的孩子。

第二十六回,薛蟠假借贾政的名义把宝玉骗出去,宝玉得知真相后,说:“你哄我也罢了, 怎么说我父亲呢?我告诉姨娘去,评评这个理,可使得么?”当薛蟠说“改日你也哄我,说我的父亲就完了”,宝玉却说“越发该死了”。在宝玉心中,这种僭越的行为是绝对不以有的,哪怕玩笑也不行。

第五十二回,宝玉骑马去舅舅家拜寿,为了方便,他提出“打这角门走罢,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说“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罢了”,宝玉却坚持“虽锁着,也要下来的”。这说明对礼仪的遵守不是形式,而是刻在了宝玉的心中。

宝玉为何如此注重礼仪?答案在第五十六回。甄家四个婆子见到宝玉,夸宝玉性情好,允许她们拉他的手,贾母说了这样一番话:

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的得人意, 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这段话,正是贾母对男丁的教育理念:允许顽劣,可以“刁钻古怪”,但必须在“正经礼数”上“与大人争光”,这是不容践踏的原则。

正是在这个原则的指导下,宝玉对“正经礼数”的遵守毫不含糊。这也充分说明宝玉是可教的,贾母在礼仪教育上不让步,宝玉便成了“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的好孩子。如果贾母在文化教育上不让步,要求宝玉苦读上进,宝玉也会成为刻苦向上的好学生。

由此可见,贾母对宝玉并非毫无原则地溺爱,她唯一的原则就是要守礼

贾母的这个原则,同样适用于贾琏。

当王熙凤把尤二姐带到贾母面前,贾母唯一的要求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因为在国孝家孝期间。

当贾琏与鲍二媳妇偷情,贾母的态度是“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所以王熙凤向贾母告状也只把“要拿毒药给我吃了治死我”当理由。因为贾琏的行为并没有逾矩,是富家子弟的惯常行为。

连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宝玉的那些顽劣行为自然都是在允许的范围内了。

那么问题来了,贾母为何只注重礼仪规范,不在意儿孙是否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原因也很简单:她希望儿孙能在贾府这块皇恩浩荡的牌子庇护下,尽情享乐,轻松快活地过一生。只要这块牌子不倒,儿孙们的享乐生活就有保障。因此脸面是唯一的原则,外人眼里的贾府没有做丢脸的事不被人诟病就够了。

因此,当在清虚观拈戏时第二部拈到《满床笏》时,她不敢相信:“这倒是第二本上?”在她看来,贾府受皇恩荫庇的日子还有很长的时日,还有更繁盛的未来,元春不是封妃并归省了吗?这说明圣眷正隆。

正是在这种教育思想的指导下,贾政为官多年无政绩无升迁机会,贾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宝玉不想上学就让他不上学吧,没必要逼他,反正他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早已预定了的。

至少,在她的有生之日,她希望儿孙们都不要太操劳,安心享乐就好。

这是贾母对家族男丁的态度,从而决定了她的教育观:只注重礼仪教育,不需追求功业。

对女儿,讲求婚姻价值,为巩固贾府地位服务,从而让男丁更有机会享乐。

贾府阴盛阳衰,女子比男儿更有担当,这正是贾母不同的教育理念所造成的。

从表面文字来看,贾母十分疼爱贾敏,然而,她却把这个最疼爱的女儿远嫁到家世和财富都不如贾府的林家。

从贾敏早逝且两个孩子都先天有病来看,贾敏在林家过得并不幸福。从“金尊玉贵”、“娇生惯养”到生活不如贾府的三等仆妇,这种巨大的落差,正是贾母造成的。

京城这么多权贵,即使把贾敏嫁进王府也完全可能,为什么非得把贾敏下嫁?

这正体现了贾母对女儿的教育观:她看中的是林家的“书香之族”,以及林如海前途不可限量的才华。

如果说贾府还缺什么,那么缺的就是文人以及文人所代表的士族。贾府要想长期处于上层,光有皇恩庇佑还不够,还需要士族的支持。

但是,通过寒窗苦读走仕途太辛苦了,这份辛苦,贾母不希望落在自己的儿孙身上,最好是别人辛苦自己受益,最佳的途径当然是通过联姻进入士族。一个女婿半个儿,女婿的社会关系都可以变成自己的社会关系。这种方式,比靠自己的儿孙去走仕途要便捷多了。

因此,贾母对女孩子的教育标准高多了。四春的贴身丫头分别叫抱琴、司棋、待书、入画,琴棋书画,代表的是艺术修养。由此可见,贾母不但要求女孩儿学女德、针线,还希望她们具备极高的艺术修养。这就好比现代的孩子,在学习分内的书本知识以外,还要挤时间去上艺术培训班。可想而知,贾府女孩们的学习任务比男孩子们重多了。

当然,女孩们还会被教育需要去担当和付出。因此,贾府四春都没有享乐思想,反而出了两个勇于担当愿意为家族献身的人——先有元春去到那“不得见人”的深宫为家族带来新的荣耀,后有探春挺身而出为家族求得喘息之机,成功比例达到了百分之五十。

这就好比现在的“黄岗现象”,当一个地区人才辈出,一定不是这些人才个人的原因,而是教育上有特色。同理,如果一个地区升学率级低,也一定不是这个地区的学子都愚笨,而是教育上不够重视。

贾府的男儿和女子的不同现象,正是这样的原因:重视女子教育,无视男儿教育。因此女子中人才辈出,男儿却“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贾母重视女儿教育,无视男儿教育,正是希望通过提升女子的婚姻价值,用联姻的方式,巩固贾府的地位,从而让男丁更有机会享乐。

因此,当南安太妃提出要见贾府女孩们时,贾母推出了探春、黛玉、宝钗和湘云、宝琴。

贾母的用意极为明显:南安太妃在贵妇圈中的威望很高,她推荐的女孩必能嫁得好。此时湘云和宝琴都已经定亲,而且夫家都还不错。贾母把这几个和湘云、宝琴一样优秀的女孩推到南安太妃面前,目的就是希望能通过南安太妃,把几个女孩推出去,在贵族圈里享有名声,从而根据贾府的需要择优婚配。

虽然宝钗的婚姻不由她作主,但她自信她能影响薛姨妈。而且,她和薛姨妈的关系一直不错,她也希望能做个顺水人情,帮薛姨妈搭上南安太妃这条线,让宝钗嫁得好。

这也正是让邢夫人不满的原因:自己的亲孙女迎春不推出去,却帮起外人来。邢夫人当然不懂贾母的心思,凭迎春的综合素质,贾母对她完全不抱希望。

这就是贾府阴盛阳衰的原因,是贾母刻意为之的结果:重视女子教育,无视男儿教育。女子被教育成担当者,男儿则保持着天性中的享乐思想。

对丫鬟,全方位教育,以更好地为主子服务。

贾母出色的教育能力,主要体现在对丫头的调教上:袭人、紫鹃、鸳鸯等人都是贾母一手调教出来的,且都具备独挡一面的能力。如果没有她们,无法想象宝玉、黛玉、贾母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他们还能不能安心享乐。

这就难免让读者生出疑问来:贾母既然具备高超的教育能力,为何不教儿孙却把丫头教育得如此出类拔萃?

原因就在于:调教丫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主子更好地享乐。

贾母深知,光靠贾府的姑娘们以联姻的方式让男儿们享乐还不够,要想活得舒心,还得有得力的侍候者。

有理由相信,在宝玉出生后不久,贾母办了一个丫头培训班,把差不多年龄的家生女儿集中到一起,并外买了几个,统一调教。然后择优分配到各房,尤其是为侍候宝玉作准备。

因此,最受贾母疼爱的宝玉房里分到了三个优质丫头:袭人、晴雯、麝月。三个人各具特色,正好互补,可以全方位地照顾好宝玉,把宝玉照顾成了不愿意长大的宝宝。

贾母调教丫头的目的是为主子服务,而不是为了丫头自身的幸福,这是读者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所以,即使鸳鸯深受贾母倚重,她也不会要求贾母为自己安排归宿。她很清楚,贾母倚重她是离不开她,不是爱她。同样,晴雯被王夫人撵出去,她也不敢去向贾母申诉。因为她深知,在贾母心中,宝玉远比她重要得多,她把自己活成了和宝玉平起平坐的小姐,不但不愿意侍候宝玉,还经常惹宝玉生气,贾母还能留她?

在贾母心中,这些她精心调教的丫头都是工具,一旦失去了作用,就一钱不值了。

对此,书中有一处明显的体现。

第五十四回,元宵夜宴,贾母见袭人不在宝玉身边侍候,有了责怪之意。

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妈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听了点头, 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他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 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

面对贾母的责问,王夫人是实诚人,实话实说:袭人有孝在身,不宜出现在热闹场合。

然而,这个理由在贾母这里根本通不过:作为奴才,全身心都属于主子,没资格守孝。只要主子需要,她就该出现。

于是,王熙凤换了一种说法,说袭人正是为了宝玉才不来的,守的正是奴才的本分。

这种说法,贾母满意了,“你这话很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别叫他了”。

这一情节,充分体现了丫头在贾母心中的位置:为主子服务的工具,主子需要她们出现在哪里,她们就该出现在哪里。连父母的孝都不能守,还想离开主子去过幸福的生活?想都别想!

这也正是鸳鸯敢在贾母面前拒绝贾赦的原因:她非常清楚贾母对她的依赖,决不允许有人破坏她的享乐生活,即使是亲儿子都不行,何况还是不受待见的儿子。

贾母的算盘打得很精,以为通过女孩儿巩固外围、丫头们解决内务,贾府的老少爷们就可以长长久久地享乐下去。但人算不如天算,元春封妃只是贾府的回光返照,大环境的享乐造成了贾府财政上的入不敷出,再加上贾珍、贾琏等人背着她大干破坏礼仪给贾府丢脸的事,贾府早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了。

大厦将倾,是因为栋梁不力。谁才应该是贾府这座大厦的栋梁?是贾姓男丁们!贾母一开始就错了,不培养栋梁,梦想靠外力——皇恩和女婿来维持贾府大厦屹立不倒,却不知道外力都是靠不住的,即使皇帝都成了她家的女婿,也只能得一时之力,护不了长久。

正如宁荣二公对警幻仙姑所言:“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像宝玉这样有望成为栋梁之人,却失于教育,反而把天赋之“聪明灵慧”用在了享乐上。

贾府败亡之罪,罪在贾母,把贾府子孙一个个都培养成享乐派,无一有能为者。

国运兴衰,系于教育,家族的兴衰同样系于教育。无视子孙教育的贾母,是贾府真正意义上的掘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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