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羡慕宝钗的进退自如,被困在贾府,才是黛玉真正的悲哀
我很喜欢在网上与人互怼,因为总能在他们随心所欲的言论中,获得新的灵感,发现新的解读红楼的角度。有人说,林黛玉是外祖母派人不远千里接来的,而薛宝钗却是拖家带口主动来贾府依附的,孰尊孰卑,孰贵孰贱,一目了然。
这话说得没错,事实正是如此。然而,《易经》告诉我们,看待问题,要以发展的眼光去看,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还有,祸福相依,今天看起来的尊贵,明天或许反而成为了桎梏;而今天看起来的卑贱,明天反而成了飞出牢笼的自由。
林黛玉和薛宝玉的境遇,正是如此。
因母丧而被外祖母接进贾府的林黛玉,可谓一步登天。贾府是国公府,公侯伯子男,公是王族以下爵位最高的,高门大院,人口众多,其生活规格和各方面资源都是林家所无法比拟的。何况,作为最高权力者的贾母,把黛玉捧到了云端里,与贾宝玉平起平坐。这种待遇,是身在林家的黛玉做梦都不敢想的。
反观薛宝钗,虽然顶着“仕宦名家之女”的名头,但进入贾府却是为了寻求庇护。不争气的哥哥,无能为力的母亲,迫使宝钗不得不在别人的屋檐下活得谨小慎微。
然而,到了第四十五回,黛玉对宝钗说出了羡慕之语:
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相比于黛玉的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宝钗有母有哥、有房有地有钱,更重要的是,她还有自由,“要走就走了”。
果然,到第七十四回,大观园笼罩在被抄检的愁云惨雾中,即使聪明如黛玉、精干如探春,都无法挣脱。唯有宝钗,“要走就走了”,迅速搬离大观园,都不需要经过谁的允许,事后打个招呼就行了。
对这个让人窒息的家,第一个想离开的是探春,但作为贾家女儿,她受到了不能离开的禁锢:“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
正是基于对自由的向往,林黛玉写下了《五美吟》,其中又对勇于奔向自由的红拂女尤为赞叹:“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与其在“尸居余气”的富贵场中行尸走肉,不如抛开一切物质束缚奔向自由。
但是,红拂女可以,黛玉却不可以。
红拂女可以,首先是因为她只是一个歌妓,没有身份上的束缚。林黛玉出身于书香世家,书香带给了她荣耀,同时也带给了她束缚,她的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书香世家的标准。
然后,红拂女在杨府,只是混碗饭吃求生存而已,没有亲人之间的情感束缚,反而感受到的是剥削和压迫。林黛玉进贾府,是进入外祖母家。这个家养了她将近十年,供她吃喝玩乐,把她养成了“金尊玉贵的千金大小姐”,这便无形中对她形成了束缚,不可能像红拂女那样,为了个人的自由一走了走。
薛宝钗和林黛玉一样,都是以外戚身份进入贾府,都是寄居贾府多年,但和黛玉成为贾府的一员不一样,薛家一开始就主动保持着可进可退的邻居般的关系:“一应大小事情,不沾他们一文半个”,全部自给自足。
没有把关系捆绑到一起,就给自己留了足够的退路,这不仅仅是因为薛家有钱有能力,“不难于此”,还因为他们有先见之明。
人与人之间,要保持应有的界限。这个道理,身为皇商的薛家懂,探花郎出身的林如海却不懂。从林如海把女儿送进贾府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黛玉将成为贾府的一只金丝鸟,任由贾府摆布。
贾府四春中,只有二姑娘迎春甘于被摆布,没有自己的思想,也将自己的感受完全埋葬,活成一个麻木不仁的工具。从心理学来说,越是心智迟钝的人,越容易麻木。反之,越是心智聪敏之人,越容易有主见并向往自由。黛玉和探春都是心智聪敏之人,她们都看到了贾府这艘大船正在下沉,并将完全沉没。她们清楚地知道,唯有离开才能自救。
可是,她们身受束缚,无法离开,更无处可去。此时方知宝钗进退自如的好处,并油然而生羡慕之情。
如果说探春身为贾家女儿这是她注定的命运,那么,作为林家女儿的黛玉,为什么要给贾府陪葬?原因就在于,从进入贾府的那一天开始,虽然她还是林姑娘,但再也不属于林家。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属于贾府。
这才是林黛玉的悲哀,不因体弱多病,不因爱错了宝玉,只是因为她成为了贾府的一员,失去了离开贾府的自由。
自由是怎么失去的?因为依赖。任何形式的依赖,都必须以失去自由为代价,红楼中是如此,现代社会依然如此。只有拥有独立能力,才能让自由时刻掌控在自己手里,如薛宝钗这样,进退自如,“要走就走了”。
可惜,等黛玉醒悟时,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