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叫作“饮马”的地方
(新疆籍画家 文发科作品)
有一个叫作“饮马”的地方
山东有一个饮马镇,属于山东潍坊昌邑市。
相传当年唐太宗东征高丽时,曾在此地饮马,故名“饮马”镇……
我的记忆里有一些发生在饮马镇的故事,这些故事像每个季节都会吹来的风,不时搅动我的思绪。
当时父亲在饮马供销社上班。我和弟弟随母亲住父亲单位宿舍。那些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神”出来的红糖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个别家庭还吃不上白面。我见父亲单位食堂也有玉米面窝头。那时吃窝头不像现在,现在吃窝头是吃个稀罕,那时是不想吃没办法。至于副食品也是后来几年的桃酥和青岛钙奶饼干。我在饮马时,奢望是吃根供销社的油条,最解馋的还是母亲隔三差五给我和弟弟“神”出来的红糖。
那时我五岁,弟弟两岁。饭前饿了我们问母亲要吃的。母亲会让我们躲在门后或者趴在床上,闭上眼睛等着。就听母亲嘴里含着:“神啊神,神啊神”,接着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母亲的声音由近至远,又由远至近。我们沉浸在游戏般神秘的期待里,就听母亲说:睁眼吧!来啦!
就见母亲手里拿着两块红糖。这时我俩早已流出口水。母亲拿蒜臼子把红糖块砸碎,我们用馒头蘸红糖或者用饼卷红糖。我们由衷地崇拜母亲,她一念“神啊神”,就有从天而降的甜蜜。我也试着喊了多次,都是两手空空。一直不得其解,一直觉得神秘至极。
秘密在哥哥休假时打破了。哥哥那时九岁,是个不折不扣的猴精。他假期来住,我跟他说母亲会“神红糖”给我们。他根本不信。在母亲又一次使魔法给我们“神”红糖时,哥哥不守规矩,偷看了红糖的出处。于是,几天工夫,红糖都被哥哥偷吃完了。他抹着挂了一圈红糖的嘴巴,让我和弟弟做他的“小鬼”。像个将军一样安排我们为他提鞋,听他安排。然后赏给我们一小块红糖。当然,最终被母亲发现后,他挨揍时我们倒没有遭殃。也算是他甜了嘴巴,遭罪了屁股。
长大后,日子也好了。我吃过很多红糖。印象最深的是张莉给的云南红糖。乍看像小小的火烧。压得特别结实。泡水是琥珀色。砸碎蘸馒头或者卷饼味道都好。只是后来,我有胃酸吃不了各种糖,这个吃法也逐渐淡出我的食谱。只是每年还会买红糖放冰箱里。即使不吃也会舒坦。
我也曾在栋儿很小时,模仿母亲给他“神”各种食物和玩具。在他从崇拜到识破后的各种表情中,时光和我们一起长大了。
那一次“大难不死”
那时,我的头发又细又黄,是个标准的黄毛丫头。头上扎两条“干豆角”一样的小辫子。五官都小,嘟嘟的小嘴,见了父亲的同事不用嘱咐就叫叔叔、阿姨。父亲单位的人都很喜欢我,经常带我出去玩。有一位李从贵叔叔,尤其喜欢我。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我也自然成了李叔叔的跟屁虫。
应该是个夏天。父母午睡没起,我自己跑出去找李叔叔。听他的同事说他去了马路对面照相馆,我记得那个照相馆,前几天李叔叔带我去过。那时我不懂过马路左右看,我只知道李叔叔在那里,我跑过马路就能找到。
那时的马路是沙子路,路上本没有多少车辆。夏天的午后,马路被太阳晒得烫脚。我一溜小跑到马路边,果然看见李叔叔在照相馆。我加油跑起,没有看见已经开到眼前的拖拉机。马路两边的人在拖拉机的紧急刹车和司机的狂喊声中都涌了过来。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拖拉机轮胎下堆起大大的沙堆。
司机红着眼怒吼:谁家的孩子?!大中午跑公路上不看车?!
我不敢说话,早已吓得不会哭。
李叔叔见路上有情况从照相馆跑过来,一把把我抱起。我这才缓过神来,放声大哭。人群中有人说,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吓得发烧,两三天才好。
女生宿舍的“世界地图”
父亲在供销社上班,供销社饭店有很多阿姨。有阵子母亲在饭店上班,那时我学龄前,我总跟着母亲去上班,阿姨们都跟我很熟。有位阿姨眼睛特别大,头发是自来卷。那时我不懂自来卷,是听大人们说我就记住了。阿姨当时单身,但无比喜欢小孩子。她尤其喜欢我,说我自来干净,从没有鼻涕。
有一天,阿姨留下我跟她睡觉。睡前给我用香皂洗了手脚,我记得她的毛巾是白色,香皂味道特别香。她的床单是白色格子,被子里有香甜味道。
半夜沉睡中被阿姨叫醒,原来我尿床了。被子湿了一片,阿姨的睡衣也湿了一片。阿姨没有怪我,半夜又是一通洗洗换换,折腾到很晚。我又困又羞也不说话。阿姨换好床品我又睡了。第二天才知道,阿姨连夜把尿湿的床品洗了。那时没有洗衣机。
第二天见了母亲,阿姨说我昨晚给她画了一张世界地图。
隔墙飘来的琴声
我们住的院子一墙之隔有家当地居民。
低矮的院墙我们踩着石头就能翻过。
每天都有琴声从院子那边传来。这让我很好奇,也很神往。可我自己胆小,不敢爬上去听。还是哥哥暑假,再一次琴声响起时,他带我翻墙而过。我们终于看到弹琴人。
这是个不会走路的年轻人。他双腿残疾,面容俊朗。弹的不是钢琴,那个年代一般人家也没钢琴。我叫不上名字,但我记得琴是绿色,摆在桌上,有很多个指头肚大小的按键。他用笑容迎接翻墙而过的我们,问我们的年纪,问我们是否上学?他说,他走不了路,不然就跟我们一起玩耍。他的头发又黑又密,笑起来牙齿很白。
那以后,我们经常过去找弹琴的大哥哥玩。他也曾让我坐他旁边,拿着我的小手教我弹琴。我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走不了路。直到在一个秋天,我再次翻墙而过,一个奶奶在家。她忧伤地告诉我大哥哥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那个秋天很冷,奶奶的院子里有很多落叶。落叶枯黄,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死亡,就是去很远的地方。只是,这个人再也见不到了。
我记住了那个大哥哥的笑容和那个绿色琴里飘出的琴声。
饮马到丈岭,那段“遥远”的车程
六周岁的那个夏天,我该回老家上学了。
母亲给我买了生命中第一个书包:一个白底蓝花的小书包。蓝花是一簇簇的小石榴。书包里买了铅笔盒和本、铅笔、橡皮。只是,我得自己坐公共汽车回丈岭。
一辆红白相间的大公共汽车上,多了一个懵懂的小女孩。上车前,父母跟司机一顿托付。大意是到路上好好照看,终点有人接站。
我至今记得那辆巨大的公共汽车。座位全满,中间还有人坐马扎。我在司机身后,坐在一个大人身边。我一路不说话,谁问啥我也不说话。我紧紧抓着书包带子,目不斜视。心里非常害怕。有几个大人见一个小女孩自己坐车,还故意逗我。我都冷若冰霜地沉默。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现在看来不过20公里的路程,那时却感觉走了一天。到达目的地是小姑接的。见到她时,我紧张得浑身僵硬。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小姑把我抱起,我才感觉踏实。
从那以后,我开始上小学。父母又在饮马住过一段时间,期间我没有再去。以后的日子,我长大了,饮马于我,很多时候,都是路过。那些记忆也从彩色变成灰白,记忆里的人早已远去或者没了消息。那是岁月馈赠给我的甜美糖果,幸运的是我有一生的时间慢慢咀嚼。
祝福饮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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