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朱同:《玩蛐蛐儿记》
【总第039104期】
玩蛐蛐儿记
作者:朱同
蛐蛐儿,学名蟋蟀,花生米般大小,雄的斗性十足,喜夜间鸣叫,目的只有一个:求偶。斗蛐蛐儿,古称促织。
同院隔壁刘先生年轻时喜好养蛐蛐儿和斗蛐蛐儿,因而家中仍留有几口名家赵子玉底款斗蛐蛐儿用的澄浆罐,一些养罐和过笼什么的。此外刘先生还藏有一本民国期间刊印的蟋蟀谱。晚上在院里大枣树下纳凉时,刘先生经常给院里孩子们讲他以前养蛐蛐儿斗蛐蛐儿的往事。因此,院里男孩儿们不仅有了很多关于蛐蛐儿的知识,更是对捉蛐蛐儿斗蛐蛐儿兴趣十足。我们捉蛐蛐儿的范围已不满足于晚上拿着手电在院里杂物堆或胡同墙缝里翻滕,眼光早已瞄上郊外的农田野地。
66年放暑假时已经读完了小学四年级,放在旧时,应是初小毕业了。那年的暑假,老师还是留了不少作业。可不知为何,心里充斥着浮躁,根本无心去完成暑期作业,更何况要升五年级了,班主任老师肯要换,所兴整个假期一门心思全放在捉蛐蛐儿和斗蛐蛐儿上了。
据刘先生讲,虽然一般的野地农田到处都有蟋蟀,但品质也一般。种大豆的地里出的蟋蟀牙口很硬,因此时大豆已长熟,蟋蟀以干豆粒为食,牙长得又大又硬,在掐斗过程中自然能占上风。但大豆地里的蟋蟀还算不上最好的,能打洞的蟋蟀才是最上成的,它们不仅牙口好,而且领地感极强,打斗起来更是凶狠,往往一口咬下去能致对手不死即伤。这种蟋蟀很少,因而非常难以捉到。刘先生说,之所以难以捉到,是因为这类蟋蟀大都藏身于荒坟野塚中,它们以什么为食?能不凶吗?言外之意,这类蟋蟀吃的可是……,没点胆子是捉不到它们的。刘先生的话不仅没吓住我们,反而激发了我们一定要捉几只在胡同里蛐蛐儿斗阵上能称霸的欲望(还是叫蛐蛐儿上口)。
到野外捉蛐蛐儿所需的工具并不多,一根两尺长铁钎,备些纸筒(用作业本封皮纸厚度正好),还另备有几个小竹筒,是用来装捉到品相好个头大的蛐蛐儿的,以避免回家途中不慎被压坏,属VIP待遇。而蛐蛐儿罩子则是最必不可少的了。我二哥心灵手巧,他做的鸽子哨在什刹海地区养鸽子群中已很有名气,但他做的蛐蛐儿罩更是精美:电焊笔焊出铅丝罩架,用细铜丝环织,用更细漆包线缠绕固定,堪称高级工艺品。去野外提蛐蛐儿用的罩子是葫芦型的,底口直径大约十厘米,椎形向上十厘米高收口到两厘米,再往上是五厘米长一截管状,中间渐变成三厘米粗为便于蛐蛐儿进罩后转身而不伤须尾。蛐蛐儿罩之所以这个样子,目的是野外捕捉时便于将罩住的蛐蛐儿装进纸筒带回。蛐蛐儿在罩中会向上爬,当爬进上端到顶转身,此时将一备好的纸筒(两厘米粗)对准罩中窄孔再冲着蛐蛐儿吹上一口气,蛐蛐儿一惊便会自觉钻进昏暗的纸筒,将纸筒口叠封即大功告成。平时在家中斗蛐蛐儿用的罩子是窝头型的,当然做工同样精美。
八月中旬开始是捉蛐蛐儿的最佳时间,此时的雄蛐蛐儿已长成开始求偶,振翅鸣叫一夜不停,正好寻声捕捉。院里男孩七八个,却只有刘家老三,我和我二哥三人最热衷去捉蛐蛐儿,其他孩子不是贪睡就是认为天不亮就步行出发去郊外是件很冒险的事情。可是我们已经去捉过两次了,地点分别是德胜门外塔院和安定门外青年湖一带,没有成片的坟地,所以专找种豆的田埂。虽然也捉到一些,但一直没捉到斗劲出色的蛐蛐儿。和胡同里的其他孩子斗蛐蛐儿,淘汰率是很高的,几个回合下来能出战的全输了,而斗败的蛐蛐儿是不能再留的,必须去捕捉新一批蛐蛐儿回来再战。我们分析可能是前两次外捕出发时间太晚,到了野外天已大亮,大部分蛐蛐儿叫了一夜,累了全找地方歇了,所以捉到的不多,其中好的自然就更少了。因此,我三人约定再去捉一次,一定要更早些出发。再者,胡同对门院里的王家三毛养着几只蛐蛐儿,个头大,掐起架来极为凶猛,有一头已经掐败了几条胡同,号称“常胜将军”。一问才知是他家在东直门外东坝河的亲戚家小孩给他逮的。因此,我们也决定去一次东坝河。为准备这次半夜出行,特地用三人合伙晚上捉土蟞虫卖药房得来的一块多钱把手电换上了新电池。
从什刹前海步行到东坝河要走两个多小时,要想在天亮前到达目的地,零晨三点多就得出来。头天晚上把要带的家什都准备好,以便起床就走。二哥还没忘记把前几天刚做好的一个二筒鸽哨也放进书包里。出征前的前半夜就没怎么睡着,总怕睡过时,那时家里没有闹钟。既然睡不踏实,我和二哥干粹悄悄起床来到院里看星星,刘家老三也没睡着,没一会儿,他也悄声来到院里。到底是几点全然不知,既然人齐了还等什么,出发!
我们沿河边过银锭桥,穿过烟袋斜街,顺鼓楼东大街一路向东而去。一路上经交道口、北新桥,一直到了东直门,除见过几只猫却也没遇见一个人。说真的,在路灯昏暗树影婆娑空旷寂静又无人的街上行进,还真有一种神秘感。那时,东直门城楼还在,已经走了个把小时见天还很黑就想先歇会儿,便在城门洞里靠墙坐下,拿出用葡萄糖瓶子在出门时灌的自来水一人喝了几口。此时,白天的暑气完全消散,非常凉爽。我们必竟还是孩子,前半夜没睡好,这一坐不要紧,睡意在不知不觉中升上来,三人都昏昏睡着了。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一驾大车正从门洞经过。睁眼一看,天已微亮了。赶紧接着走吧,可刚过香河园还没到左家庄,天已完全亮了,真是起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想捉大个的蛐蛐儿已不可能了,但我们还是决定要走到目的地东坝河找到坟地,这次捉不着也好为下一次趟趟路。实际上,过了东直门长途车站就已全是庄稼地了。我们就这样一边走一边问路,但基本还是顺着东外斜街向东走。过了左家庄估么又走了几里路,穿过一片玉米地是一个小树林,再细看还真是一片坟地。这里是不是东坝河已没有关系,我们要找的正是坟地,坟地找到了就意味着有望捉到又大又凶的蛐蛐儿了。太阳已经升起,坟地里一片寂静,听不到蛐蛐儿的鸣叫声。可总不能空手回家吧,我们用铁钎在坟头上插插,草丛里翻翻,总算还是捉到了十几只蛐蛐儿,但个头都一般。
折腾半天快到中午时,我们顺原路返回。经过东直门城墙外的鸽子市时,二哥拿出带来的二筒鸽子哨边吹响边叫卖。经几次讨价还价,鸽哨卖了一块二毛钱。这样,我们三人在东直门里找了个饭摊美美地吃足了一顿炸油饼(那时油饼收粮票6分一个,不收粮票8分一个)。后来我也学承了二哥做鸽哨的手艺。别看这点小手艺,竟成了上高中前好长一段时间零花钱的来源。
没过两天,我们再次半夜出发直奔那块坟地。这次途中不敢耽搁,找到坟地时天还没亮。白天时来过一次,除了杂树就是些土包,没觉得什么。但在漆黑的夜里钻进树林坟地,虽然没见到什么鬼火,可阴森森还是感觉挺瘆得慌。此时,到处是蛐蛐儿的叫声,听着就让人兴奋,早把恐惧丢在脑后。我们先蹲在草丛里静听,寻找最响的叫声。有一个听起来既沉稳又响亮的叫声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轻轻地顺着叫声挨过去。鸣叫声确实是从一个坟头的半腰里发出来的。用手电在坟头上照着寻找,果然从一个小洞口露出一对蛐蛐儿须子,再细看,那对须子长而齐整,一个大脑袋在手电照耀下乌黑泛光,估计个头肯定小不了。我们当时的感觉是绝不能让它跑了,只要捉住这一只,这半夜的辛苦就值得。洞里的蛐蛐儿发觉外面有动静,突然停止了鸣叫并退进洞里。我们也一动不动地静候在洞外。过了片刻,洞里的蛐蛐儿大概以为危险已过,又探出须子开始鸣叫。其实,二哥已用蛐蛐儿罩罩住了洞口,刘家老三爬上坟头,在洞口上方一尺左右的地方把铁钎猛插下去并往上一撬,洞里蛐蛐儿冷不丁被后方土层的松动所惊吓,便急忙往洞外出逃,谁知一跳便跳进了罩子。二哥用一小块硬纸片贴着坟头将蛐蛐儿罩托起一吹将罩里的蛐蛐儿赶进窄巷,再仔细看,果然是个大块头且品相极佳,那就请进VIP竹筒吧。封竹筒很简单,拔几根青草揉成团一塞,既透气又保湿。说了半天,我在干什么?--只负责打手电!天亮时分,我们已将带来的纸筒和竹筒装满,打道回家再做筛选。
这次出征确实收获颇丰,有几只蛐蛐儿估计都在七厘左右,坟头洞中捉到的那只更应在七厘以上。刘家老三翻出他爸的蟋蟀谱,对照着个头成色一一命名并在养罐的盖上贴上名签,颇为正式。其中三只品相最好(全须全尾,色泽光亮)个头最大的,分别命名为:金翅(翅膀棕黄闪光)、麻背(背部有黑色麻点)和铁头,就是坟头上捉的那只(大脑袋乌黑发亮)。
三毛得知我们捉到了大个的蛐蛐儿,急着过来挑战。但是刚捉回的蛐蛐儿是不能出战的,须训养几日,待熟悉了罐养生活环境后才能参加掐斗。蛐蛐儿的调理训养过程是很讲究的,养罐底是用粘土拌上适量的细沙砸实的,罐内配以精巧的瓷制小食槽和水碟,食物以泡过捣碎的黄豆加鸡蛋黄为主,配上东瓜皮或黄瓜皮等硬质蔬菜,蛋白质维生素都有了,可以增强蛐蛐儿体质提高战斗力。蛐蛐儿罐还须每天清洗一次,清洁且湿润以保证蛐蛐儿有健康的体魄。
经过一周时间的调养,先在自家试斗了几次,三只有名份的蛐蛐儿确实厉害一茬,应已可出战。三毛更是等不及了,每日催战。这次捉回的几头好蛐蛐儿不同以往,那是有名份的,不能随便出战。先拿出几只战斗力一般的和三毛较量。胡同里孩子们平时斗蛐蛐儿并不像大人们斗蛐蛐儿那样讲究,还要摆上八仙桌沏上茶,评头品足,须斗前过称量级对等,用谁家的斗罐都还要抓阄。我们图的痛快高兴,双方拿来斗的蛐蛐儿瞄一瞄,大小差不多就成,自然谁家的蛐蛐儿个头大谁占便宜。
战场就摆在院外胡同里。三毛那头常胜将军明显是大块头,至少有七厘半。我们先拿出的几头蛐蛐儿,三两口就败下阵来。三毛十分得意: 半夜出去就捉来这等货?还有好的赶紧拿出来!其实他不知,我们用的是连环计,先把三毛的常胜将军掐累了,再上大个的将其一举掐败,好好灭灭三毛的威风。刘家老三支派我取来三头有名份的蛐蛐儿。三毛看过后,眉间似乎闪过一丝犹豫。那个头,那品相丝毫不输他的常胜将军。可是狂话已说出口,三毛已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说到:那个先上?似乎是人在打架而不是在斗蛐蛐儿。
我方先出阵的是金翅。金翅进到斗罐显得有些惊恐,总想往外蹦。刚养了几天野性犹在。虽在家试牙口时也咬败了几只,但个头都比它小。这回在罐里碰见个大块头多少有点怯场。可这一怯场给了常胜将军机会,必竟是斗场老手了,冲着金翅振翅鸣叫,先来个下马威,然后张着大牙奔金翅咬了过去。两只蛐蛐儿头须只要一搭上就算过礼开仗了,如拳击手双方开场碰拳一般。金翅聪明,也张牙比划了一下,可估计自己不是对手,还没等常胜将军下口,一扭身蹦出罐去。本来还有些忐忑的三毛这下得意了:敢情就这货呀!没掐就败走了。接着麻背出战。麻背与金翅不同,一进罐便扫着头须主动寻战,与常胜将军刚一搭上须子上前就咬。常胜将军大概还没遇到这么不知深浅的,还没准备好架式竟被冲翻了个。麻背年轻呀,以为这就算胜了转身开始振翅。谁知摔倒的常胜将军脑羞成怒,翻过身从后面追了上去。麻背声还没鸣出赶紧转身迎战,可必竟没有实战经验,个头又稍小点,被常胜将军咬住一条前抱爪一合牙,给咬掉了。麻背就这样残废了,给我们心疼的无以言表。还斗不斗?这次轮到我们忐忑了。还剩最后一员战将,接着斗怕再输了,可不接着斗怎么验证坟头里的蛐蛐儿厉害?斗,接着斗!可三毛见自己的常胜将军没费什么劲就赢数阵想见好就收。刘家老三一句“认怂你就走”激将起三毛的横劲: “斗就斗,不杀光你们就不知我常胜将军的厉害!”
最后的决斗开始了。二哥小心翼翼地打开养罐将铁头送进斗罐。铁头进罐后先是一动不动,高抬头须,透着一种稳重。与候战的常胜将军相比,铁头身条稍短,但身板较宽,头也比常胜将军大些。常胜将军迎头相对后竟一反常态,既没没鸣叫也没扑上去就咬,可能意识到真正的决斗对手来了,居然也是保持着距离静静地观察着对手。两只蛐蛐儿就这样对视着,两对头须时而搭上时而分开,都在试探着对方,谁也不肯先发动攻击。三毛有些不耐烦了,使出用猫胡子扎的蛐蛐儿探子,驱赶常胜将军上前开咬。再看铁头,仍是一动不动,只是也张开剪刀般的大牙候着迎战。
这场决斗十分惨烈。两只蛐蛐儿先是大腿蹬着地如顶牛一般摊开架式,两对大牙相互撕咬着。当双方都合住牙时,两只蛐蛐儿竟抱在一起滚成一团胡乱啃咬,斗得眼花缭乱难解难分。决斗持续了几十秒,突然常胜将军松口退出了咬斗。细一看,原来是常胜将军被铁头咬断一根头须,头顶也被豁破流水一股脓水遮住了眼晴。再看铁头,那才是大将风度,穷寇莫追,振翅发出沉稳响亮意味着胜利的鸣叫声,与那日半夜在坟地里听到的一丝不差。三毛气极败坏地抓出他的常胜将军一把摔死在地上,又抓起养罐一并摔碎算是祭奠了。自此,铁头成了附近几条胡同的常胜大将军,刘先生所讲的似乎也得到了验证:坟地里真的有好货!
又到了九月一号开学的日子。我在去学校的路上还琢磨着暑期作业没完成如何向老师交代。到了学校却未见到班主任老师,说是被拉去批斗了,此时才知文革已经开始了,何时开学另等通知。暑假作业是不用交了,可后来五六年级的两个学年也给免了。这一等就是两年。接到的已是一纸上中学的通知。
【作者简介】朱同,1955年4月生于北京。曾下乡当过知青。82年从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外语大学)毕业后,长期从事外经工作,在国外工作多年。曾担任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公司总经理助理,08年调中地国际工程有限公司任副总经理至退休。
在场文学 The presence of literature 主 编:明桦微 信 号:zhaominghua0526本期编辑:学英微 信 号:shaiwangnv来稿须知:原创,文责自负。稿件题材:诗歌、散文、小说、杂文,书法、摄影、绘画作品。初次投稿:附作者姓名(笔名)、个人简介(150字左右)、照片一张。投稿信箱:438371346@qq.com qiufengjj@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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