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书 | 虞彩虹:鸢尾
自然书
梵高曾画过一幅《鸢尾花》,画面被蓝色鸢尾占去大半,浅如海蓝,深似墨团,而野菊的赭红,与土壤色系相谐,二者相接处,有一白色鸢尾花,朵大,茎长,花蕊正对前方,成为画面亮点。
鸢 尾
文 | 虞彩虹
受邀者走在园内的蜿蜒小径上,过一坡地,到得池塘边,看到紫色的燕子花盛开,或轻描淡写、或出于礼节赞美几句,等进入池塘边的茶室,抬头,眼前正是尾形光琳的《燕子花图屏风》,心内受到触动,忽觉前面的几句赞美是多么敷衍,若非受茶会礼节制约,真想再退回去看看那一池塘的燕子花,尔后由衷地赞美一番。
有人曾对大正年间日本根津美术馆的一场茶会作过这样的想象。馆内最著名的收藏,便是那幅18世纪早期画家尾形光琳的《燕子花图屏风》。
燕子花是鸢尾的一种。
鸢,隼形目鹰科动物。鸢尾花跟鸢并无相似之处,鸢尾是以其株形似鸢之尾而名。五代十国韩保升著《蜀本草》这样解释鸢尾:“叶名鸢尾,根名鸢头。”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看到叔叔拿着黑乎乎的毛芋一般的东西在削皮、切片,问及是什么时,叔叔答曰:“ye v。”前者平声,后者去声。从此,它便以一味药材的形式存在于我的童年。只是,当时并不知道那就是类似鸢头的鸢尾根,更没想到这个块茎粗陋的植物,竟然有着那么好听的名字:鸢尾。鸢尾,叫着,听着,都是说不出的温婉,干净,让人心底于刹那间柔软。
后来,在田间地头,终于得见鸢尾真容,便觉鸢尾不仅名字好听,长得也眉清目秀,样貌俊朗,颇有君子之风。而其花,亦很特别,颜色或蓝或紫,深浅不一,高立于枝头,有种难以言说的美。这是那些年鸢尾给我的所有印象。但也只限于远观,从未真正亲近。
偶有一次,于乡下学校花坛里,见一长相颇似蝴蝶的花,白色,外花被有淡黄色及淡褐色斑纹,花柱分枝上略带淡蓝,其叶却与我所见过的鸢尾极其相似,颇为好奇,用“形色”辨识,说是“鸢尾”,着实不敢相信,恰逢一老人,问之,亦摇头。抬眼间,见围栏外不远处便有一地,种着一小片我所认识的鸢尾,开着蓝紫色的花儿。几个人指指点点,讨论一番,终究未果。
后来才知,鸢尾的家族庞大到让人有些望而生畏,那白花确是鸢尾的一种,叫蝴蝶花,亦名日本鸢尾,因耐旱、耐阴,生命力顽强而被种植最多,花期三月中下旬,几乎是鸢尾中最早的,实属最常见的鸢尾,只是自己太过孤陋寡闻。后来,每每见到蝴蝶花,都不免暗暗羞愧一番。
众多鸢尾花中,德国鸢尾花形硕大,花色华丽,难怪有人说它贵族气息爆棚。犹如人们提到芍药便想起牡丹一样,香根鸢尾亦和德国鸢尾如影随形,区别只在花苞的苞片,前者膜质,近白色,后者边缘膜质,绿色,有时略带紫红。人们利用它们培育出的园艺品种,花色繁多,让人目不暇接。由此看来,我最先认识的应该是其中一种,因未曾仔细观察其花苞苞片,便不敢妄断。
三月,晴好的日子,忽而兴起,去往半月山,上山的台阶旁,竟邂逅一片鸢尾,是刚开垦出来的坡地,地里还有一些来不及清理的小石块。被阳光照得发白的地里,一簇簇鸢尾,刚从土里钻出不久,正冒出盈盈绿意,叶片亦是三五片到七八片不等。最先长出的被挤在两旁,新长的从中间伸开。枝叶同体,笔直向上,绝不拖泥带水。因了宝剑一般笔直的身姿,那绿,便也在温和中多了分倔强。我伸手,试着抚摸它们,却是柔软无比。
四月中旬,终于迎来那片鸢尾第一朵花的盛开。那一刻,面对眼前唯一一朵盛开的鸢尾花,我俯身,默默地,将所有深情化为柔和的目光。鸢尾花,亦用它优雅的身姿、清淡的香气回应我。这样的花,若能开在我的阳台,那该多好。只是一念闪过。其实,长在山野的鸢尾自有其气质,养回家也未必能活,活了也未必能长出这般样貌来。又细细看了几个花苞,发现其苞片边缘膜质,略带紫红,应是德国鸢尾。种植它们的农人,不知有几人知道这个名儿。其实,叫什么,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活成什么样。植物是,人,也是。
这些田间地头的鸢尾,是种植人眼里的重要药材,性寒,味辛、苦,能活血祛瘀、祛风利湿、解毒消积,也可用于治疗跌打损伤、风湿疼痛、咽喉肿痛、食积腹胀、外伤出血等。此外,制作香水和美容所需的鸢尾精油,就是从德国鸢尾和香根鸢尾中提取的。因其根须得种植三年后方可采挖,采收后又需堆放发酵,过两三年才能提取精油,所以特别昂贵。
鸢尾,作为著名香料植物,几乎令调香师如痴如狂。在意大利,鸢尾根还是制作金酒的药草。当地人对芳香植物的深入理解,使得那里出产的金酒卓尔不群。在任何一个金酒产区,当人们说起这种闻名遐迩的蒸馏酒时,必然绕不开“四大药草”:杜松、芫荽、鸢尾及柠檬。种植在托斯卡纳山区一带的鸢尾,既是绝美风光,亦使金酒拥有类似于紫罗兰和绿茶的细腻芬芳。但其制作过程并不简单,鸢尾根在挖出、削皮后,需晒上15天左右,才能开始窖藏。鸢尾根对水分极其敏感,遇水就变质,故采收时,最忌下雨,否则影响金酒风味。因为是机器无法取代的手工活儿,被当地人称作是充满爱与激情的劳动。
想起曾经读到的用药草制作线香的文章,选晴朗的日子,准备一小把细竹丝,将鸢尾根、龙血树脂、檀香捣成细滑的粉末,混合均匀了,加入榆树皮粉,静置过夜,慢慢加入蒸馏水,像揉面团一般,将香材揉透揉匀,再让其均匀地滚黏到细竹丝上。最后,将沾了香材的细竹丝置于架上,晾干,一个月后便可点燃使用。若等不得,一星期亦可。想要调整香气,还可滴入陈年广藿香精油……这样的事情,未及动手,想想都已非常美好。而世间,美好的事与物总是叫人一往情深。
梵高曾画过一幅《鸢尾花》,画面被蓝色鸢尾占去大半,浅如海蓝,深似墨团,而野菊的赭红,与土壤色系相谐,二者相接处,有一白色鸢尾花,朵大,茎长,花蕊正对前方,成为画面亮点。有人说,这是梵高特立独行孤傲的身影,彷徨、躁动而忧郁。也有人说,这是梵高无声的呐喊。我却在想,若时光能倒流,我们会像今天这样努力去理解这位偏执的天才吗?我们能保证自己不会是那个一同签字、将梵高送进精神病院的人?还是民谣《文森特》里那句“但人们不会听也更不会懂”最触动人心,那是歌手唐·麦克莱为纪念梵高而作,旋律温暖而忧伤。不管怎样,事实是,1890年7月29日,37岁的梵高离开了人世。而1889年5月,初夏的暖风曾拂过那个叫文森特的红发男人,彼时,他正专注地描绘着花圃中盛开的鸢尾花。
现在的根津美术馆,尾形光琳的作品年年展出,时间就在五月。我想,那应该是庭园最美的季节,紫色的燕子花在池塘和溪沟两侧盛开,庭园里挤满了赏花的人……关于从前那场茶会的想象让人会心一笑,只是,受邀者若觉遗憾,想要回头,也许还有机会,而人生的许多时光,却是再也回不去的了。看着梵高的画,想起姐姐当年曾说:“心被缚,逃到哪都是牢!”
姐姐,一个美妙的成都女子,她说她最喜爱的就是鸢尾花。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虞彩虹,金华磐安人,市作协会员。平日里爱涂鸦,以记录人生沿途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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