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華丨李善注引《毛詩》考異十則

李善注引《毛詩》考異十則

金少華

金少華,文學博士。浙江大學古籍研究所副教授。主要研究文選學、敦煌學和經學。著有《古抄本〈文選集注〉研究》《敦煌吐魯番本〈文選〉輯校》等。

【提要】初唐時期撰作的《文選》李善注所依據的《毛詩》與宋元以後刻本差異不小,如刻本《毛詩序》“厚人倫”、《周南·漢廣》“言刈其楚”、《衛風·氓》毛傳“帷裳,婦人之車也”及鄭箋“幃裳,童容也”、《唐風·無衣》毛傳“燠,暖也”、《豳風·東山》“親結其縭”、《小雅·出車》毛傳“央央,鮮明也”、《小雅·采芑》毛傳“奭,赤貌”、《小雅·巧言》毛傳“涵,容也”、《大雅·皇矣》鄭箋“勤施無私曰類”“賞慶刑威曰君”、《周頌·良耜》“其崇如墉”等諸條,李善所引皆有異文(此據古抄本《文選集注》殘卷)。仔細辨析上舉條目的異文,可以校訂刻本《毛詩》的得失,抉發《文選》李善注的考證價值。

《毛詩》在流傳過程中,由於師傳不同,或傳抄訛誤,不可避免地産生了大量異文[1]。保存在唐以前類書、古書注釋中的異文,因去古未遠,存古較多,常被清代以來的學者援以校訂刻本《毛詩》之得失。其中撰作於初唐時期的《文選》李善注,徵引《毛詩》一萬餘條,異文甚夥,尤稱考證之淵藪。
不過傳世刻本《文選》屢經後人竄易,所存李善注已失舊觀,難以盡信,《毛詩》引文的質量遠遜於日本藏古抄本《文選集注》殘卷,故今據《集注》探討傳本《毛詩》與李善注引文的同異,庶收事半功倍之效。
爲避繁瑣,本文所引《毛詩》經文、傳箋,皆據阮元校刻本《附釋音毛詩注疏》,不作彙校式的考證,特此説明。
1.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協律總章之司,序倫正俗”注:“《毛詩序》曰:先王以是序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毛詩序》:“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按《毛詩序》收載於蕭統《文選》,南宋尤袤刊刻李善注本作“厚人倫”,與傳本《毛詩》相同,胡克家《文選考異》云:
“厚”當作“序”。袁本有校語云“厚”(李)善作“序”;茶陵本作“厚”,無校語。考《(毛詩)釋文》云:“厚,音后;本或作序,非。”此(《文選》)亦兩行,善自作“序”,唯袁所見得之。又案:《求通親親表》“叙人倫”(李善注)引此當亦是“序”,今作“厚”,非;王元長《曲水詩序》“厚倫”注引此則作“厚”,乃所謂“與《文選》不同,各隨所用而引之”之例也。
所謂“袁本”即明袁褧刊刻六臣注本《文選》,胡克家據袁本《毛詩序》的校語推定李善注本《文選》作“序人倫”、五臣注本作“厚人倫”,其説是也。同屬六臣注本《文選》系統的明州本、奎章閣本也可以爲證,所載《毛詩序》“厚”下校語皆云“善本作序”。
事實上,從上舉王融《曲水詩序》“序倫正俗”及曹植《求通親親表》“叙人倫”來看,古本《毛詩序》蓋作“序人倫”(“叙”“序”通用)。先王以詩爲教,務使人倫不失遠近親疏、上下尊卑之次序[2]。“倫”者理也,與“序”連用比“厚”更爲妥帖。因“序”“厚”二字俗寫形近[3],故或誤讀《毛詩序》爲“厚人倫”。陸德明《經典釋文》乃謂“厚”是而“序”非(見上文),難稱定讞[4]。然則李善注本《文選》作“序人倫”者,尚存《毛詩序》六朝古本的面貌[5]。
《文選集注》所載《曲水詩序》李善注引《毛詩序》作“序人倫”,也表明李氏依據的《毛詩》與傳本“厚人倫”不同。可惜該引文在刻本《文選》中皆被校改,尤袤刻本《曲水詩序》之正文更涉李注訛作“厚倫正俗”[6],胡克家遂被誤導,其《文選考異》以爲李善“各隨所用”而引《毛詩序》作“厚人倫”或“序人倫”[7],殊乖事實。
2.謝眺《郡内登望》詩“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然”注:“《毛詩》曰:翹翹錯薪,言艾其楚。”
《周南·漢廣》:“翹翹錯薪,言刈其楚。”
按《説文·丿部》:“乂,芟艸也。刈,乂或从刀。”段玉裁注云:“《艸部》曰‘芟,乂艸也’,二篆爲轉注。《周南》曰:‘是刈是濩。’《周頌》曰:‘奄觀銍艾。’艾者,乂之叚借字。”[8]實則“刈”“艾”均爲“乂”之增旁分化字:“刈”從刀者,芟草所用之工具也;“艾”從艸者,所芟之對象也。《説文·艸部》:“艾,冰臺也。”即今艾蒿,與芟艾之“艾”爲同形字[9]。
《毛詩·周南·葛覃》“是刈是濩”,陸德明《經典釋文》出“是艾”,注云:“本亦作刈,魚廢反。”[10]“艾”字恰與上舉《郡内登望》詩李善注引《漢廣》相同。而就傳本《毛詩》考之,芟刈字固多作“艾”,段玉裁所揭《周頌·臣工》“奄觀銍艾”即其一例。又《小雅·大東》“無浸穫薪”毛傳云“穫,艾也”,“艾”即“乂(刈)”,《釋文》云:“穫薪,户郭反。毛:刈也。”[11]可證。又《小雅·庭燎》“夜未艾,庭燎晣晣”,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云:“箋云‘芟末曰艾’,亦取艾割將盡之義。《左氏》昭元年傳‘國未艾也’,哀二年傳‘憂未艾也’,杜注竝訓爲‘絶’。”[12]是亦“艾”字之例。上引段玉裁假借之説尚欠斟酌。
考《郡内登望》詩李善注所引《漢廣》“艾”字刻本《文選》作“刈”,當是後人據傳本《毛詩》校改,已非李注原文。
3.任昉《奏彈劉整》“何其不能折契鍾庾,而襜帷交質”注:“《毛詩》曰:漸車帷裳。毛萇曰:帷裳,婦人車餝。鄭玄曰:帷裳,幢容也。”
《衛風·氓》:“淇水湯湯,漸車帷裳。”毛傳:“帷裳,婦人之車也。”鄭箋:“幃裳,童容也。”
按鄭箋“幃”字顯然當如《文選》李善注引作“帷”爲正,阮元《毛詩校勘記》“幃裳童容也”條云:
小字本同,閩本、明監本、毛本同,相臺本“幃”作“帷”,《考文》古本同。案:“帷”字是也,經、傳皆是“帷”字,箋當同。小字本傳亦是“幃”,皆誤。正義於箋引《周禮注》而説之則用“幃”字,順彼文耳,不當據改;其説經、傳自作“帷”,標起止云“傳帷裳”。[13]
阮校是也,鄭箋“幃”字涉孔疏所引《周禮》鄭司農注“容謂襜車,山東謂之裳幃,或曰童容”而改,遂致鄭箋與經文、毛傳之“帷”字前後參差。“幃”即“帷”之假借字。
又《氓》鄭箋“童容”二字與上舉《奏彈劉整》李善注引作“幢容”者不同,而合於孔疏所引《周禮注》。傳本《周禮·春官·巾車》鄭司農注或作“潼容”,孫詒讓《周禮正義》云:
段玉裁云:“潼,《釋文》作‘湩’,《詩注》作‘童’,皆音同。通志堂本(《釋文》)‘湩’作‘幢’,俗字也。《集韻·一東》曰:‘湩,徒同切。湩容,車幨帷也。’此據《釋文》。”案:段説是也。《釋名·釋牀帳》云:“幢容,幢,童也,施之車蓋童童然,以隱蔽形容也。”亦從俗作“幢”。[14]
“幢”字不見於許慎《説文》(新附始收),故段、孫二氏目爲俗字。《奏彈劉整》李善注引《氓》鄭箋作“幢容”,所據應是當時《毛詩》異本,“幢”字雖非鄭玄之舊,但刻本《文選》據傳本《毛詩》校改爲“童”,則恐失李注原貌,《文選集注》蓋是也。
又《集注》本李善注引《氓》毛傳“婦人車餝”之“餝”爲“飾”的俗字,刻本《文選》即作“飾”。傳本《毛詩》云“婦人之車也”,不及李注爲妥當。《氓》孔疏引《周禮》鄭司農注而釋之曰:
以幃障車之傍,如裳以爲容飾,故或謂之幃裳,或謂之童容。其上有蓋,四傍垂而下,謂之襜。故《雜記》曰“其輤有裧”,注云“裧謂鼈甲邊緣”是也。……此唯婦人之車飾爲然,故《士昬禮》云“婦車亦如之,有襜”是也。幃裳在傍,渡水則濕。
孔穎達以帷(幃)裳或童(幢)容爲婦人之車的飾物,殊無疑義。故魏了翁《毛詩要義》卷三依據上引《氓》孔疏專設“婦人車飾幃裳亦名童容有裧”條[15],朱熹《詩集傳》卷三亦云:“帷裳,車飾,亦名童容,婦人之車則有之。”[16]
考孔疏釋《氓》毛傳“帷裳”條云:
傳以大夫之車立乘,有蓋無幃裳,此言“帷裳”者,“婦人”之車故也。
孔疏云“婦人之車”,與上文“大夫之車”相對應,其實僅針對毛傳“婦人”二字而言,但並不表明孔穎達所見本《氓》毛傳爲“帷裳,婦人之車也”,“之車”二字當據《文選》李善注引作“車飾”爲正。只不過如傳本毛傳所云,似以車飾帷裳指代婦人之車,尚無大誤,故千百年來,質疑者罕。《七經孟子考文》雖已揭示古本《氓》毛傳作“婦人之車飾也”,而阮元並未采入《毛詩校勘記》。
4.袁淑《效古》詩“寒燠豈如節,霜雨多異同”注:“毛萇《詩傳》曰:燠,煖也。”
《唐風·無衣》:“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毛傳:“燠,暖也。”
按尤袤刻本《文選》卷五五劉峻《廣絶交論》“叙温郁則寒谷成暄”李善注云:“毛萇《詩傳》曰:燠,煖也。郁與燠古字通也。”所引《無衣》毛傳與上舉《效古》詩注完全相同。
毛傳釋義多本《爾雅》,《釋言》云:“燠,煖也。”法國藏敦煌P.3719《爾雅》寫卷同,正作“煖”字。
就傳本《毛詩》而言,《小雅·小明》“日月方奥”毛傳云“奥,煖也”,《大雅·公劉》“相其陰陽”鄭箋云“觀相其陰陽寒煖所宜”,字皆作“煖”,唯《唐風·無衣》“安且燠兮”毛傳作“暖”獨異。陸德明《經典釋文》出《無衣》經文“且奥”及毛傳“煖”,分别注云“本又作燠,於六反,煖也”、“奴緩反”;又出《小明》經文“方奥”及毛傳“煖”,分别注云“於六反,煖也”、“音暄,又奴緩反”;又出《公劉》鄭箋“寒煖”,注云“況袁反,又乃管反”[17]。從字面看,陸氏所據本《毛詩》概皆作“煖”,合於《爾雅·釋言》及《文選》李善注所引。
不過《經典釋文》“煖”字或僅上聲“奴緩反”一音,或則以“奴緩反”(“乃管反”聲韻皆同)爲又音,而以平聲“況袁反”(即“暄”字音切)爲首音,參差不同。檢英國藏敦煌S.2071《切韻箋注》寫卷平聲元韻況袁反小韻“暄”字注云“或作煖”,上聲旱韻乃管反小韻[18]“暖”字注亦云“或作煖”,“暄”“暖”不同字,而或體均作“煖”。《説文·火部》:“煖,温也。从火,爰聲。”“煗,温也。从火,耎聲。”前者大徐“況袁切”、後者“乃管切”[19],聲調各與所從聲旁相照應。“煗”篆段玉裁注云:“今通用煖。”[20]是《切韻箋注》旱韻之“煖/暖”即《説文》之“煗”,元韻之“暄”不妨視爲《説文》“煖”之後起别體;“煖”字可讀平聲、上聲二音,“暖”字則僅上聲一音。
然則陸德明《經典釋文》於《小明》、《公劉》二詩注以二音,所據確爲“煖”字;《無衣》僅注上聲一音,其所見毛傳作“暖”的可能性尚不可排除。P.2529《毛詩》寫卷載《無衣》毛傳正作“燠,暖也”,合於傳本《毛詩》,而與《文選》李善注引不相同也。
5.沈約《奏彈王源》“結褵以行,箕帚咸失其所”注:“《毛詩》曰:親結其離,九十其儀。毛萇曰:離,婦人之幃也。”
《豳風·東山》:“親結其縭,九十其儀。”毛傳:“縭,婦人之褘也。母戒女施衿結帨。”
按S.1442、S.2049兩個《毛詩傳箋》寫卷載《東山》並作“離”,合於上舉《奏彈王源》李善注所引;尤袤刻本《文選》引作“褵”,當是後人據《奏彈王源》正文校改。
檢尤袤刻本《文選》卷六○任昉《齊竟陵文宣王行狀》“導衿褵於未萌”李善注云:“衿褵,施衿結褵也[21]。《毛詩》曰:‘親結其縭,九十其儀。’毛萇曰:‘離,婦人之幃也。’”複舉《行狀》正文固應作“褵”,而下引《豳風·東山》經文作“縭”、毛傳作“離”不同,顯然有誤。胡克家《文選考異》云:“袁本‘縭’作‘離’。案:‘離’字是也,觀下注(引毛傳)可見。”明州本《文選》正與胡氏所揭袁本相同,“離”字確爲李善注所引《東山》原文。尤袤刻本《文選》之“縭”,蓋後人據傳本《毛詩》校改;所幸改而未盡,尚可憑借毛傳“離”字考見李善所據《東山》之版本。
又檢尤袤刻本《文選》卷五六張華《女史箴》“施衿結褵,虔恭中饋”李善注云:“《毛詩》曰:親結其褵,九十其儀。毛萇曰:褵,婦人之幃也。褵與離古字通也。”“褵與離古字通也”一句無處着落,引人懷疑。胡克家《文選考異》云:“陳云:(正文)‘褵’據注當作‘離’。案:所校是也,袁、茶陵二本所載五臣翰注中字作‘褵’,是其本乃作‘褵’,各本以之亂(李)善而失著校語,正文與注遂不相應,甚非。”今謂胡氏之説非也。李善注引《毛詩》應作“離”,其云“褵與離古字通”者,謂所引《毛詩》之“離”與《女史箴》正文之“褵”相通用[22]。《東山》“縭”指蔽膝[23],“縭”本字,“離”爲假借字,“褵”則後起通行换旁俗字。
又上揭三條李善注引《東山》毛傳皆作“婦人之幃也”,“幃”字不同於傳本《毛詩》之“褘”。《爾雅·釋器》“婦人之褘謂之縭”,即毛傳所本。陸德明《經典釋文》所據《爾雅》作“幃”,注云:“本或作褘,又作徽,同,暉、韋二音。”[24]考《説文·衣部》:“褘,蔽厀也。”《巾部》:“幃,囊也。”是陸氏《釋文》及《文選》李善注“幃”爲假借字[25]。上揭S.1442、S.2049兩個《毛詩傳箋》寫卷並作“褘”,正與傳本《毛詩》無殊。
6.潘岳《爲賈謐作贈陸機》詩“英英朱鸞,來自南崗”注:“毛萇《詩傳》曰:英英,鮮明也。”
《小雅·出車》:“出車彭彭,旂旐央央。”毛傳:“央央,鮮明也。”《六月》:“織文鳥章,白斾央央。”毛傳:“央央,鮮明貌。”
按《六月》“央央”常被引作“英英”,陸德明《經典釋文》亦破讀爲“英英”,故馬瑞辰認爲《出車》“央央”的本字同樣當作“英英”,《毛詩傳箋通釋》云:
《釋文》:“央,本亦作英,同,於京反,又於良反。”瑞辰按:《六月》詩“白旆央央,出其東門”,(孔穎達)疏引作“白旆英英”,《公羊》宣十二年(徐彦)疏引作“帛旆英英”,《釋文》:“央,音英。”是“英”“央”古同聲通用。此(《出車》)詩“央央”亦當从《釋文》引别本作“英英”。《白華》詩“英英白雲”,《韓詩》作“泱泱”。雲之鮮明曰英英,旂之鮮明曰英英,其義一也。[26]
馬氏之説是也,隋唐時期《毛詩》蓋通行“英英”。S.2049、P.2514兩個《毛詩傳箋》寫卷載《出車》並作“英英”,前者毛傳云“英英,鮮明”,後者云“英英,鮮明狠(貌)”,“英”字皆與上舉《贈陸機》詩李善注引相同。《文選集注》卷九四袁宏《三國名臣序贊》“英英文若”句《鈔》云:“《詩傳》曰:英英,鮮明也。”也可參看。
至於《出車》毛傳“鮮明也”與《六月》傳“鮮明貌”之異,陳奂《詩毛氏傳疏》曾據後者校改前者“也”字爲“皃”[27]。從《文選集注》所録李善注及《鈔》來看,其説恐怕不可遵從。P.2506《毛詩傳箋》寫卷載《六月》毛傳即作“央央,鮮明也”,陸德明《經典釋文》云“央央,音英,鮮明也”[28],皆與《出車》毛傳無殊,證明傳本《六月》傳“貌”字應屬衍文。而上揭P.2514《毛詩傳箋》寫卷所載《出車》毛傳“鮮明貌”也不足以證成陳奂之説,S.2049寫卷無“貌”字,正合於傳本《毛詩》。
7.左思《蜀都賦》“丹沙赩熾出其阪,蜜房郁毓被其阜”注:“毛萇《詩傳》曰:赩,赤皃也。”
《小雅·采芑》:“路車有奭。”毛傳:“奭,赤貌。”
按傳本《毛詩》無“赩”字,故高步瀛認爲上舉《蜀都賦》李善注所引“赩,赤皃也”云云並非出自《毛詩傳》,《文選李注義疏》云:
《詩·簡兮》(赫如渥赭)毛傳曰“赫,赤貌”,而無“赩,赤貌”之文。玄應《一切經音義》卷十九引《字林》曰“赩,赤貌也”,“毛萇詩傳”四字蓋“字林”之誤。又案:《車鄰》毛傳曰“陂者曰阪”,此(李善)注或先釋(《蜀都賦》)“阪”字,而後釋“赩”“熾”字,本作“毛萇《詩傳》曰:陂者曰阪。《字林》曰:赩,赤貌也”,而脱去“陂者曰阪字林曰”七字耳。[29]
上引文中,高氏有“誤”、“脱”兩種推測。訛誤之説高氏本人並未堅信不疑,因爲“毛萇詩傳”四字與“字林”二字畢竟差别過大,通常不致相亂,故高氏又懷疑李善注“脱去七字”。但依據李善注例,當順文出注,《蜀都賦》“丹沙赩熾出其阪”句不應先釋“阪”而後釋“赩”,是高氏脱文之説同樣欠妥。斯波六郎《舊鈔本文選集注卷第八校勘記》嘗駁斥云:
今案高説尤謬矣。本書卷六《魏都賦》“中朝有赩”注、卷十八《琴賦》“瑾瑜翕赩”注並引毛萇《詩傳》曰“赩,赤貌也”(《琴賦》注“赤”下衍“色”字),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四十及卷四十二引亦同。然則此注“毛萇詩傳”決非“字林”之誤,亦非脱去“陂者曰阪字林曰”七字。[30]
既然《蜀都賦》李善注所引《毛詩傳》“赩,赤貌也”並非孤例,那麽高步瀛的兩種校改意見當然皆不足爲據,斯波六郎所駁是也。
但是,斯波氏依據鈕樹玉《説文新附考》“赩古通作赫”之説,又謂“今《簡兮》篇經傳‘赫’字,古本《毛詩》自作‘赩’也”,則難以采信。“赩”與《簡兮》之“赫”固然釋義相同,字形相近,但從字音看,“赩”字李善許力反,慧琳興憶反/許力反[31],而《簡兮》“赫”字陸德明《經典釋文》注云“虚格反”[32],二字聲紐無殊,韻則職、陌有異,不容混淆。《毛詩傳》“赩,赤貌也”絶非出自《簡兮》。
其實清代學者早已考定《文選》李善注所引《毛詩傳》之“赩”即傳本《毛詩》之“奭”。朱珔《文選集釋》卷八云:
(左思《魏都賦》)“中朝有赩”,善注引毛萇《詩傳》曰“赩,赤貌也”。案:此與後《琴賦》“瑶瑾翕赩”注引《詩傳》“赩,赤色貌”同。今《詩》無“赩”字,惟《采芑》篇“路車有奭”毛傳“奭,赤貌”,又《瞻彼洛矣》“韎韐有奭”《釋文》亦云“奭,赤貌”;而《白虎通》引《詩》“(韎韐有)奭”作“赩”,故此注遂以“赩”爲“奭”而云“赤貌也”。“赩”字《説文》在新附中。[33]
《文選》李善注與慧琳《一切經音義》所引《毛詩傳》“赩,赤貌也”不僅在釋義上與《毛詩》“奭”相同(見上引《采芑》毛傳及《瞻彼洛矣》陸氏《釋文》),就音注而言,《釋文》於《采芑》、《瞻彼洛矣》二詩“奭”字皆注云“許力反”[34],其反切上下字也均與李善、慧琳“赩”字音注全無差異。可知李善、慧琳所引毛傳應當出自《采芑》(《瞻彼洛矣》毛傳不釋“奭”),《白虎通》引《詩》“奭”作“赩”(見上引),正可資參證。朱珔之説足見高明[35]。
胡紹煐《文選箋證》也贊同朱珔的觀點。不過由於傳本“《毛詩》俱不作‘赩’”,故胡氏謂《魏都賦》“左則中朝有赩”句李善注引《毛詩傳》應作“奭,赤貌也”,此外“當有‘赩與奭同’四字,今脱去”[36]。
胡紹煐之説難以成立。李善所據《毛詩》確實也作“奭”,尤袤刻本《文選》卷二張衡《西京賦》“緹衣韎韐”句李注引《毛詩·瞻彼洛矣》云“韎韐有奭”[37],與傳本《毛詩》並無不同。但如果徑引毛傳“奭,赤貌也”以注釋《蜀都賦》、《魏都賦》之“赩”,“赩”“奭”字形迥異,似嫌疏隔,故李善乃特意援引一個作“赩”的罕見《毛詩》異本。該異本絶非向壁虚造,慧琳所見《毛詩》亦或作“赩”,是其切證。
陳喬樅則因傳本《毛詩》皆作“奭”字,推測《白虎通》引《瞻彼洛矣》云“韎韐有赩”乃依據《魯詩》[38],其説也難稱定論。許慎未收“赩”字於《説文解字》(見於新附),兩漢所傳《魯詩》蓋不作“赩”;至於後世《毛詩》異本,則或以後起本字“赩”替换假借字“奭”[39],《文選》李善注及慧琳《音義》所引是也。
8.左思《蜀都賦》“外負銅梁宕渠,内函要害膏腴”注:“毛萇《詩傳》曰:函,容也。”
《小雅·巧言》:“亂之初生,僭始既涵。”毛傳:“涵,容也。”
按傳本《毛詩》“函”字僅兩例,《周頌·載芟》、《良耜》二詩皆云“實函斯活”,毛傳不釋“函”,鄭箋則訓爲“含”。故針對上舉《蜀都賦》李善注所引“函,容也”云云,斯波六郎《舊鈔本文選集注卷第八校勘記》云:“今《毛詩傳》無此文。”[40]
考《毛詩·小雅·巧言》“僭始既涵”,《釋文》云:“既涵,毛音含,容也;鄭音咸,同也。”[41]惠棟《九經古義·毛詩下》云:
《巧言》曰“譖始既涵”,傳云:“涵,容也。”鄭音咸,云:“涵,同也。”《韓詩》作“減”,減少也。棟案:古“咸”字作“減”。……《説文》云:“涵,水澤多也。”毛既訓“涵”爲容,當从省文作“函”。函本與咸通。……毛音含,訓爲容,鄭音咸,訓爲同,義並得通。薛君以爲減少之“減”,失之。[42]
惠氏謂“涵”之訓“容”,本字當爲“函”,鄭玄乃破讀爲“咸”(函與咸通),而《韓詩》又作“減”(咸古作減)。則《毛詩》異本容或作“僭始既函”[43],上舉《蜀都賦》李善注所引毛傳“函,容也”應出自《巧言》[44]。
檢尤袤刻本《文選》卷一七陸機《文賦》“函緜邈於尺素”李善注云:“毛萇《詩傳》曰:函,含也。”“函,含也”爲《載芟》鄭箋(見上引),李氏此注似混淆傳、箋。不過《文選集注》卷八左思《蜀都賦》“榹桃函列”句李注“《毛詩》曰:實函斯活。鄭玄曰:函,含也”及卷九左思《吴都賦》“函幽育明”句注“鄭玄《詩牋》曰:函,含也”皆不誤,可知《文賦》李善注所引當亦是《巧言》毛傳,其原文與上舉《蜀都賦》“内函要害膏腴”句注“毛萇《詩傳》曰:函,容也”相同,傳寫誤“容”爲“含”耳。
又檢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八三《大唐三藏玄奘法師本傳》第八卷“函杖”條:“上合甘反,《毛詩箋》云:‘函,容也。’《禮記》‘席間函杖’是也。”[45]按所引《禮記》見《曲禮上》,“席間函丈”句鄭玄注云:“函猶容也。丈或爲杖。”鄭注“猶”字疑爲衍文。孔穎達《禮記正義》釋“席間函丈”云:“函,容也。”陸德明《經典釋文》云:“函,胡南反,容也。”[46]又尤袤刻本《文選》卷二○顔延年《皇太子釋奠會作詩》“尚席函杖”李善注云:“《禮記》曰:席間函丈。鄭玄曰:函,容也。”皆可證《禮記》鄭注原與《文選》李注所引《巧言》毛傳無殊。
既然慧琳所引《禮記》本有鄭注,且鄭注與《一切經音義》上文稱引之《毛詩》鄭箋完全相同,舍近求遠,殊乖情理。“毛詩箋”應是“毛詩傳”之訛,慧琳蓋謂《禮記》鄭注“函,容也”即承襲自《巧言》毛傳,故舍“今”而求“古”。然則慧琳《音義》又可與《文選》李善注相互參證,皆表明《巧言》異本或作“僭始既函”也。
9.干寶《晉紀總論》“故其詩曰:克明克類,克長克君,載錫之光也”注:“《毛詩·大雅》文也。鄭玄曰:照臨四方曰明。類,善也。施勤無私曰類,教誨不倦曰長,慶賞刑威曰君。”
《大雅·皇矣》:“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鄭箋:“德正應和曰貊,照臨四方曰明。類,善也。勤施無私曰類,教誨不倦曰長,賞慶刑威曰君。”
按《皇矣》鄭箋凡言“曰”者,皆據昭公二十八年《左傳》文,傳本《左傳》云“勤施無私曰類”,與傳本《毛詩》相同。《禮記·樂記》引《皇矣》“克明克類,克長克君”云云,鄭玄注作“勤施”;《尚書·洛誥》亦云“勤施于四方”。不過“勤”“施”二字平列(勤者勤恤,施者施惠),固可倒言之曰“施勤”,上舉《晉紀總論》李善注引《皇矣》鄭箋作“施勤”者或無訛誤。徐幹《中論·務本》引《左傳》云“施勤無私曰類”[47],是其比。
又李善注引《皇矣》鄭箋“慶賞刑威曰君”,邱棨鐊《唐寫卷子本〈文選集注〉第九十八卷校勘記》云:“慶賞,《詩》傳箋及《左氏》並作‘賞慶’,本卷及各本善注誤倒。”[48]按P.2669A《毛詩傳箋》寫卷載《皇矣》鄭箋作“慶賞”,上揭《禮記·樂記》鄭注同,皆合於《文選》李注所引。“慶”“賞”雖近義連文,但先秦古籍習用“慶賞”,如《周禮·地官·族師》《秋官·士師》、《禮記·祭義》《祭統》、《大戴禮記·禮察》《曾子立事》等,其例甚夥,如傳本《毛詩》及《左傳》作“賞慶”者反而較爲罕見,邱棨鐊以爲李善注“誤倒”,難稱定論。
10.左思《吴都賦》“屯營櫛比,解署棊布”注:“《毛詩》曰:其崇如庸,其比如櫛。”
《周頌·良耜》:“其崇如墉,其比如櫛,以開百室。”
按《説文·土部》:“墉,城垣也。”段玉裁注云:“《皇矣》‘以伐崇墉’,傳曰:‘墉,城也。’《崧高》‘以作爾庸’,傳曰:‘庸,城也。’庸、墉古今字也。”[49]
《良耜》“其崇如墉”毛傳亦曰“墉,城也”,而上舉《吴都賦》李善注引《良耜》作“庸”,與《崧高》同用古字,可推知李善所據本《毛詩·皇矣》蓋亦不作“墉”。至於傳本《毛詩·良耜》、《皇矣》“墉”字,應當也是後人依據毛傳“城也”增加“土”旁,其初同樣止作“庸”;唯《崧高》鄭箋云“庸,功也”,異於毛傳之説,古本所用古字碩果僅存[50]。
傳世刻本《文選》李善注引《良耜》作“墉”,已據傳本《毛詩》校改;所幸《文選集注》尚存李注原文“庸”字,可援以考論唐初《毛詩》之面貌,良可寶貴。

[1]許建平師《試論法藏敦煌〈毛詩音〉寫卷的文獻價值》,《敦煌經學文獻論稿》,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54頁。

[2]王通《中説·王道》:“子遊孔子之廟,出而歌曰:大哉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夫子之力也。”阮逸注云:“《春秋》行法君父尊,《詩》序人倫夫婦正。”(《四部叢刊初編》本,卷一第5B頁)可以參看。又參見黄瑞雲《敦煌古寫本〈詩經〉校釋札記(二)》,《敦煌研究》1986年第3期,第39-40頁。

[3]例字參見秦公輯《碑别字新編》,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36、81頁。按法國藏敦煌P.2514《毛詩傳箋》寫卷之“序”字(《小雅·四牡》、《出車》兩詩鄭箋)皆誤爲“厚”之俗寫“

”,上注引黄瑞雲文曾據以推測古本《毛詩序》“序人倫”之“序”亦涉俗寫而作“厚”(敦煌寫本編號黄文誤作“S.2514”)。

[4]按《毛詩》孔穎達疏云:“倫,理也。君臣父子之義,朋友之交,男女之别,皆是人之常理;父子不親,君臣不敬,朋友道絶,男女多違,是人理薄也,故教民使厚此人倫也。”又《文選》五臣李周翰注云:“厚,謂使其淳厚。”習俗相沿,皆據“厚人倫”爲説。

[5]李善注本《文選》於《毛詩序》題下署“鄭氏箋”(五臣注本無),《序》内全引鄭箋,而李善本人不贊一詞,其實是將蕭統《文選》所收録的《毛詩序》替换成《毛詩》。《選》文之出《楚辭》者,李善亦僅采王逸注而未加申補,是其比例。參見拙著《敦煌吐魯番本〈文選〉輯校》“緒論”部分的相關論述(浙江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9-10頁)。

[6]敦煌P.2543《文選》寫卷載王融《曲水詩序》云“序倫正俗”,正與《文選集注》相同;《集注》案語云“陸善[經]本序爲厚”,則合於尤袤刻本《文選》。而傳世五臣、六臣注本《曲水詩序》皆不誤,“序倫正俗”句五臣吕向注云:“倫,次也。言各有次序以正風俗也。”

[7]胡克家謂曹植《求通親親表》“叙人倫”句李善注引《毛詩序》不當作“厚人倫”,是其卓識。奎章閣本《文選》載《求通親親表》李注云:“《毛詩序》曰:成孝敬,序人倫。”即其證。唯此注不見於《文選集注》,未審是否出自後人增補。

[8]段玉裁《説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627頁。

[9]參見裘錫圭《甲骨文字考釋(八篇)》,《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一卷《甲骨文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72-73頁。

[10]陸德明《經典釋文》,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54頁。

[11]同上書,第83頁。

[12]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568頁。

[13]《清經解》第5册,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369頁。

[14]孫詒讓《周禮正義》,《孫詒讓全集》,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2603-2604頁。

[15]魏了翁《毛詩要義》卷三,南宋淳祐十二年(1252)徽州刻本,第41A-42A頁。按孔疏所引《士昬禮》“襜”字傳本《儀禮》作“裧”,與《禮記·雜記》相同,故《毛詩要義》用“裧”。傳本《周禮·春官·巾車》鄭司農注作“幨”,上揭《集韻·東韻》同。“裧”“幨”皆“襜”之後起别體,説見孫詒讓《周禮正義》(第2604 頁)。

[16]朱熹《詩集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58頁。

[17]陸德明《經典釋文》,第68、84、95頁。

[18]按《切韻箋注》上聲旱韻開合口同韻,《廣韻》分其合口爲緩韻,故乃管切小韻在緩韻。

[19]許慎《説文解字》,徐鉉校定本,中華書局1963年版,第210頁。

[20]段玉裁《説文解字注》,第486頁。

[21]“施”字尤袤刻本《文選》原作“於”,兹據胡克家《文選考異》説改正,參見上引《豳風·東山》毛傳。

[22]上引沈約《奏彈王源》、任昉《齊竟陵文宣王行狀》二條李善注皆但引《毛詩》而不言“褵與離古字通”。前一條的李注引文“離”字,胡克家所見尤袤刻本《文選》已據《奏彈王源》正文改爲“褵”,故胡氏《文選考異》無説。至於後一條,胡氏考定李注所引《毛詩》原作“離”,故懷疑《行狀》正文亦當作“離”,《考異》云:“今作‘褵’,其誤與前《女史箴》同,否則善尚有‘離’‘褵’異同之注,今删削不全也。”其實李善注引文與所注正文往往用字不相一致,又不一一注云古字通或同,胡氏之説可謂無事生非。(參見拙文《李善引書“各依所據本”注例考論》,《文史》2010年第4輯,第83-91頁。)

[23]説詳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第483-484頁。

[24]陸德明《經典釋文》,第417頁。

[25]參見段玉裁《説文解字注》“幃”篆下(第360頁)。

[26]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第522頁;參見陳玉樹《毛詩異文箋》卷六(《續修四庫全書》第7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44頁)。

[27]陳奂《詩毛氏傳疏》卷一六,中國書店1984年版,第30A頁。按“皃”爲《説文》小篆隸定字,“貌”爲籀文隸定字。

[28]陸德明《經典釋文》,第77頁。

[29]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中華書局2018年版,第933頁。

[30]斯波六郎等編《文選索引》第3册卷尾,李慶譯,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41頁。按嵇康《琴賦》云“瑶瑾翕赩”,“瑶瑾”二字斯波氏引作“瑾瑜”,承襲鄭珍《説文新附考》而誤(參見《續修四庫全書》第223册,第316頁)。又鄭珍所據《文選》應爲胡克家重刻尤袤本,《琴賦》李善注云:“《詩傳》曰:赩,赤色貌。”“詩傳”二字不符李氏注例。胡克家《文選考異》云:“袁本、茶陵本無此七字。”則此注當是後人所增補,宜其又誤衍一“色”字。

[31]徐時儀《一切經音義三種校本合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197、1237頁。按興憶、許力二反切音相同。

[32]陸德明《經典釋文》,第59頁。

[33]許逸民主編《清代文選學名著集成》第15册,巴蜀書社2013年版,第675頁。

[34]陸德明《經典釋文》,第78、85頁。

[35]小尾郊一、富永一登、衣川賢次《文選李善注引書考證》(上卷)將《蜀都賦》李善注所引毛傳“赩,赤貌也”歸隸《簡兮》,《魏都賦》注歸隸《采芑》,《琴賦》篇又謂“今毛萇《詩傳》無此訓”,而引上揭高步瀛《文選李注義疏》之説(東京研文出版1990年版,第39、54、183頁),前後參差,蓋分别依據不同前輩學者的考訂意見所致。

[36]胡紹煐《文選箋證》卷七“左則中朝有赩”條,黄山書社2007年版,第195頁。

[37]抄寫於李善生前(唐高宗永隆二年,681)的P.2528《西京賦》李善注寫卷即作“有奭”,與傳本《文選》無殊。

[38]參見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769頁。

[39]關於“赩”“奭”異同,考詳陳立《白虎通疏證》,中華書局1994年版,第33頁。

[40]斯波六郎等編《文選索引》第3册卷尾,第40頁。

[41]陸德明《經典釋文》,第82頁。

[42]《清經解》第2册,第757頁。按《巧言》“僭”“譖”之異兹不論。

[43]“函”“含”同源(説見王力《同源字典》,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605-606頁;劉鈞杰《同源字典補》,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232-233頁),惠棟以爲“函”有“容”義,是也。又《説文·水部》“涵”篆引《詩》“僭始既涵”,段注云:“《小雅·巧言》文,傳曰:‘僭,數;涵,容也。’按‘涵’訓容者,就受澤多之義而引伸之。”(段玉裁《説文解字注》,第558頁)段氏謂“涵”訓“容”爲引伸義,似較惠棟“當从省文作函”之説爲優,“涵”當是“函”之孳乳字,故《説文》引《巧言》詩於“涵”篆下。

[44]按毛傳釋爲“容”者,整部《毛詩》除《小雅·巧言》外,僅《邶風·谷風》“我躬不閲”之“閲”一例,《蜀都賦》李注當然不可能引自《谷風》。

[45]徐時儀《一切經音義三種校本合刊》,第1975頁。

[46]陸德明《經典釋文》,第163頁。

[47]《四部叢刊初編》本,卷下第25B頁。

[48]邱棨鐊《文選集注研究》,臺北文選學研究會1978年版,第74頁。

[49]段玉裁《説文解字注》,第688頁。

[50]陸德明《經典釋文》載《崧高》别本作“墉”(第98頁),乃據毛傳增加偏旁,施諸鄭箋實不可通。

注:本文发表于《国学研究》第44卷,此据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金少华老师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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