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家、没有孩子、没有亲人,郑念:离开祖国,伶仃的我并不好过
她被媒体称为“中国最后一位贵族小姐”。有人称她为中国版的唐顿庄园大小姐,更有人称赞她是东方的超级名模卡门·戴尔·奥利菲斯。
如果你在网上搜寻她的照片,会发现照片上的她总是面带微笑。即使晚年的她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依稀可见。但那种优雅的姿态,平和的笑容,明亮的目光总有一个先撞进你的心里,让你忽略岁月的痕迹。
一个人的美如果仅限于皮囊,未免有些浅薄;但照片上女子的美你不用多赏,便能领会那份来自血与骨中洗不去的芳华高雅。
那份鹤发苍颜下超脱于时空的婉约气质,温柔而有力的向我们证明了,这位女士担得起这些赞誉。
她就是作家——郑念。
图 | 郑念
郑念原名姚念媛,是一名才华与美貌并存的名门贵族。
郑念的祖父曾入选清朝翰林院庶吉士,任过清廷刑部主事,同时还是一名教育家,著作颇丰。
郑念的父亲姚秋武,早年曾留学日本。辛亥革命后,在中华民国革命海军舰队任职,官至少将。
家世显赫而又天生丽质,郑念自然受到不少关注,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曾四次登上当时在中国传媒界被称为“北方巨擘”——《北洋画报》的封面。
图 | 郑念画报
《北洋画报》是天津乃至整个华北地区的热销画报。一时间,还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的郑念,就已经成为了天津名媛圈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在传统的中国名媛圈里,大多数的大家闺秀都会在学校毕业之后寻一位如意郎君,做一位锦衣玉食,相夫教子的贵族太太。
何况处于“大好时机”的郑念,更应“趁热打铁”寻一位好夫婿。但郑念没有,而是选择继续学习,不仅考上了当时国内的最高学府燕京大学,还去往了英国留学,取得了号称G5超级精英大学——英国伦敦经济学院的硕士学位。
优秀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在国内是这样,在伦敦亦然。
但对于郑念而言,和财富、权势这些外在条件相比,她在乎对方自身的能力。在命运的撮合下,20岁的郑念与正在学院里苦读博士的郑康琪相恋并结为夫妇。
婚后,才华出众的郑康祺进入了中国外交部。身为外交官夫人的郑念也跟随丈夫去了澳大利亚。
新中国成立后,郑念夫妻毅然放弃国外的舒适生活,选择了回国,为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一同回国的还有第一次看到父母故国的女儿郑梅萍。
回国后,郑康祺担任了上海市长陈毅的外交顾问,之后又出任了英国壳牌石油公司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一家人的生活依旧富裕而幸福。
1957年,郑康祺因病去世。42岁的郑念便代替丈夫担任了壳牌石油公司的总经理顾问。
石油公司里的工作并不轻松,何况是在解放后唯一一家留在中国大陆的西方石油企业,公司里的工作难度可想而知。
但郑念却成为了在世界著名公司里从事高级职位仅有的女性。起草了多家公司与内陆间重要通信,甚至有时还代理着总经理的职权。
图 | 曾经一家合影
失去丈夫的她,为自己、为女儿在纷扰乱世里撑起了一方天地。
但郑念富足的生活在旁人眼里却又显得另类和死板。随着新时代的春风刮起,大众都追捧中山装、列宁装等新式的生活方式时,她却仍保持着“封建落后”的贵族做派:穿旗袍,住别墅,摆古董,聘佣人……
“插在乳白色乾隆古瓶里的康乃馨、摆满中外经典名著的书架、白沙发上一对缎面大红绣花靠枕鲜亮夺目,扎眼得很……”这是对郑念家中陈设的描述。
这些在百废待兴的上海里独树一帜,一位经常拜访她家的英国友人称赞说,“这里是乏味都市中舒适、优雅的绿洲。”
在郑念这里,她仍然在大众千篇一律中坚持着自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或许正是因为郑念骨子里的那份“固执”,1967年,郑念被关进了看守所,原因是太过奢华的生活,走资本主义路线,并且长期在跨国公司工作,有很大的间谍嫌疑。
这一住就是六年。
面对重重盘问和长期的牢狱生活,郑念身心俱疲。但更让郑念心寒的是,弟弟由于受不了拷问指控了她的“间谍身份”。后来在书中她提到:
“弟弟应该对我很失望,因为我至死也学不会中国人逆来顺受的精明。”
6年间,郑念拒绝承认任何罪名。在交代材料的底部,郑念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在落款“犯罪分子”前面加上“没有犯过任何罪的”这几个字。在旁人看来固执却又坚毅。
有人说“在濒临绝望的境地里保持诗情画意,是人生最高级的体面。”
狱中的生活并不轻松。有段时间,郑念的手因为长时间被反铐在背后,手铐深深嵌进了肉里,血肉模糊。
但即便是在伤势最为严重的时候,郑念在每次方便后,都仍然会拉上西裤侧面的拉链。她宁愿伤口加深,也不愿衣衫不整。
有人劝这个倔强的老太太不必硬撑,甚至装装可怜后,她的境遇或许就会好很多。但郑念不肯: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可以发出那种嚎哭之声,这实在太幼稚,且不文明。”
是的,在这个身心都备受摧残的监狱里,郑念依旧在乎着自己的体面。
对郑念来说,体面和修养就像一日三餐,再平常不过。这不是故作派头,这些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里。
1973年政治局势渐渐缓和,郑念被宣布释放。但无辜坐了六年牢的郑念却不接受“刑免释放”这样的出狱方式。
她拒绝出狱,要求狱方赔礼道歉,并且要在报纸上发表公开声明。
结果?当然没有。
“疯子”郑念被强行架出牢房,但此时重获自由的郑念已经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
时隔多年,出狱后的郑念第一次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憔悴,体重只有70多斤的老人。她自己也感叹道“只有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明亮,这是因为我随时要提防外界。”
出狱的生活还未恢复,女儿的死讯却很快传来。这双明亮的眼睛在听闻这一噩耗之后,也难免黯淡无光、泪水涌动。
狱中心心念念想见的女儿,出狱之后却只看到笑意盎然的少女永远定格在黑白的遗像上。
图 | 梅萍
了解女儿性格的郑念不相信女儿自杀的传闻。她开始四处打探女儿真实的死因。几近波折,在她的顽强追索下,迫害女儿致死的凶手终于伏法。
送走丈夫又失去女儿的郑念,在广阔的中国大地上孑然一人,迟暮之年的她最终选择了离开这一伤心之地。
1980年,65岁高龄的郑念踏上了去往大洋彼岸的船,之后定居华盛顿。
郑念之后在书中提到离开时的心情:“我将永远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我的心碎了,完全碎了。只有苍天知道,我曾千百倍地努力,要忠贞于我的祖国,可是最终还是完全失败了,但我是无愧的。”
因女儿枉死而心伤的郑念就这样离开了故国,这一别也是永别。之后的她始终未曾再踏上故土一步。
晚年独自客居他乡的生活并不好过。正如郑念接受采访时所说:“在美国,一个老年人,没有家、没有孩子、没有亲人,是很苦很苦的。”
但在孤寂暗淡的日子里,她仍给予了生活最大的温柔和热情
几年之后,郑念全英文写作的《上海生死劫》出版了,书中回忆了她最黑暗的时刻,却也记录下了她的坚韧不屈。
书的开篇便写着:献给梅萍。这是她对死去女儿的献礼。而作者的署名,也从姚念媛变成了现在众所周知的郑念。这是她对丈夫郑康琪的怀念。
图 | 郑念与女儿
《上海生死劫》问世之后立即引起轰动,随后被翻译成十多国语言在全球发行。我国也于1988年公开发行了《上海生死劫》的中文版,这也许也是对郑念那段冤屈的“无声翻案”。
1990年,加拿大歌手Corey Hart在专辑《Bang!》中,专门写了一首钢琴曲《Ballade for Nien Cheng》向郑念致敬。跳动的音符中是满满的对郑念的敬重与极高的赞扬。
而这本书也让历史将郑念定义为才情满腹的女作家。而非交际花、娇小姐、少奶奶之类简单的形容词。
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70多岁时,《上海生死劫》的中文译者程乃珊见到郑念时感叹:“她是那样漂亮,特别那双眼睛,虽历经风霜侵蚀,目光仍明亮敏锐,只是眼袋很沉幽,那是负载着往事悲情的遗痕吧。”
80岁时,郑念以女儿的名字设立了基金会,从事慈善事业,资助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同时还到各大高校做演讲。
90岁时,她还经常开车去郊游,并且学会了跳迪斯科。
她始终精致而优雅地活着,描眉、抹口红、戴耳环、穿尖头皮鞋、着正装……优雅地应对着时间的催促。
2009年的一天,郑念因意外入院,医生告知她的寿命最多只有一年。她听后平静地回答:“我已经活够了,我要准备回家了!”
数月后,郑念走完了她的一生,以94岁高龄辞世。
如今的我们对这位才貌双绝的女子,也只能从她书中的文字里和一些影像中窥得她坎坷而优雅的一生。
时过境迁、繁华落尽。无数个没落贵族中,却唯有郑念一人独占鳌头,受人青睐且毫无诋毁之意。正如著名学者朱大所言:
“她有着一颗比古瓷更美更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