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北京城,淘旧书的地儿越来越少了
厂甸 新华街旧书摊 图源:《旧京返照集》
偌大北京城,旧书摊遍地,逛书摊,淘旧书,可谓是旧京一景。
说起旧书摊,它和正儿八经的书店不一样,没有店面,只是就地摆摊,而且展示的都是旧书,多且杂。人们可以随便翻阅、挑选,看多长时间也没关系。
这种自由宽松的环境,再加上低廉的价格,吸引着爱书的人前去淘书,并乐此不疲。
在过去的北京,无论是逛市场,还是逛庙会,总少不了书摊,好像有了书摊,才能招揽更多的顾主。这大概是北京这座文化古城的一种特殊的风尚吧。
要见王渔洋 就到慈仁寺
京城逛书摊的风尚自明勃兴。
明朝时,京城书肆和流动书摊,“多在大明门之右,及礼部门之外,及拱宸门之西”。
另外,每逢重大活动,书肆也会设摊卖书。“会试”期间设在考场前,花朝节后三日在灯市摆摊,每月初一、十五、二十五日则会设在城隍庙。
清初,“书市”改在了慈仁寺,即今报国寺。在这里,你甚至能看到大名鼎鼎的王渔洋。
如今的报国寺收藏市场 图源:ZOL论坛@北京老鲁
如今报国寺收藏市场内的旧书摊 图源:ZOL论坛@北京老鲁
《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曾作诗一首:
弹铗归来抱膝吟,侯门今似海门深。
御车扫径皆多事,只向慈仁寺里寻。
诗后自注:“王阮亭司农龙门高峻,寒士不易登造,每过慈仁廊下购书,乃得一望颜色。”
王渔洋(即王士祯,号阮亭,清初著名诗人、学者、文学家)声名显赫,寒门子弟很难有机会登门造访,想要不费力地与见他一面,就要在每月初一、十五或二十五日去慈仁寺的书摊旁蹲守,必定能见到。
如今的报国寺收藏市场的旧书摊 图源:ZOL论坛@a8355128
王渔洋爱书,尤爱逛书摊,几近成痴。他在《居易录》中写道:
“官都下二十余载,俸钱之入,尽以买书。尝冬日过慈仁寺市,见孔安国《尚书大传》,朱子《三礼经传通解》,荀悦、袁宏《汉纪》,欲购之。异日侵晨往索,已为他人所有。归来怊怅不可释,病卧旬日始起。古称书淫书癖,未知视予何如?自知玩物丧志故是一病,不能改也。”
琉璃厂 京城的文化中心
清中期之后,书摊最多的地方要数城南的琉璃厂。
清初顺治年间,京城实行“满汉分城居住”,琉璃厂地处外城西部,当时的汉族官员多数都住在附近,后来全国各地的会馆,也都建在附近。于是,商人小贩开始在这里开铺设摊,当时以书铺为最,古玩、字画、文房四宝等次之。
琉璃厂 图源:ZOL论坛@起步花甲
据清人翁方纲的《复初斋诗注》记载:进士举人、学士文人在上午听朝后,“午后归寓,各以所校阅某书,应考某典,详列书目,至琉璃厂书肆访之。”
也就是说,琉璃厂就像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人文荟萃,书翰风雅,是天下所有读圣贤书的科考士子,甚至是大臣、学士、尚书、侍郞、主事们的最神圣最重要的去处。
书摊虽然不像珍宝摊、古玩摊那么讲究,但围着淘书的人着实不少,旧书有市场,前来摆摊的也特别多。据调查,从清代咸丰年间到民国,琉璃厂经营古旧书的有210余家。到1940年,仍有45间书铺。
琉璃厂的中国书店,就是由无数家琉璃厂旧古书肆汇集起来的书店。图源:ZOL论坛@起步花甲。
渐渐地,明朝时红火的前门、灯市口和西城的城隍庙书市也都转移到了琉璃厂,琉璃厂逐渐发展成京城最大的书市,俨然成为京城的文化中心。
正阳门外闹元宵,金犊花聪意气骄。十里香尘迷锦幛,三更烟火走虹桥。繁华更数琉璃厂,五色云中黄赤镶。——清·劳之辨《琉璃厂行》
琉璃厂的繁华景象历久不衰,到民国期间更是名人雅士消遣“寻宝”之地。鲁迅在京寓居期间,光顾琉璃厂就多达400余次。
京城书店聚厂甸
每至正月,厂甸庙会期间,除了古玩摊,最多的要数书摊了。
据传,当时新华街马路西侧的人行道、海王村公园西门对面的土地庙内,以及琉璃厂道路两旁几乎全是旧书摊。这些书摊大都是用木板搭成的货台,临时营业。早晨出摊,天快黑的时候收摊回家。
厂甸 新华街旧书摊 图源:《旧京返照集》
当时来这里摆书摊的,大多来自的东四的隆福寺街、西单商场、东安市场等处的书铺或书摊。
当时东四的隆福寺街有几十家书店,而且规模都不小,其中三槐堂、宝书堂、带经堂、聚珍堂、文奎堂等,都是很有名的老店。
西单商场的前身之一——益德商场,起初就是打小鼓卖旧书报的地方。益德商场建起来之后,不仅有几家书店,更有一排书摊在内。当时西单附近学校多,学生老师们经常来这看书、买书。
西单商场 1961年
不过,1937年春天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旁边的厚德、福寿商场付之一炬,益德商场的业务自然受到波及,场内的旧书摊经常扣着门板不开张。
东安市场书摊也不少,且摆摊的位置绝佳。当时市场门口很多,但是无论从北边进,还是西边进,都能看见书摊。市场里的小门小店一个接一个,卖什么的都有,但最叫人流连的还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旧书摊。
东安市场,方砚绘,图源网络。
冷摊常有意外之喜?
以上这些书肆摊贩,都会在厂甸庙会期间摆摊,摆出来的书名目纷繁,颇为可观。而且都是线装古书,不乏精刻善本。
至于一般的平装本、精装本的现代旧书,那都是在各家书铺所设的摊子上出售了。
再次一等的,货色也就比较零散、残缺,这些书摊平时也都是在城里各小市或庙会上摆地摊。厂甸庙会期间,也都集中到这里,希望多作点生意。这种摊子,也同古玩摊的地摊一样,货色残缺,生意清冷,当时习惯叫做“冷摊”。
但就是在这种冷摊上,却常有意外收获。当时大书铺的店主、伙友也常常从冷摊上觅书。
据传,文德堂主人韩左泉就从西小市摊上买到过绍兴刊本《后山诗注》,经傅增湘、赵斐云等专家鉴定后,藏之居为奇货。
《后山诗注》复印本,仅示意。 图源:孔夫子旧书网
鲁迅在1923年旧历正月初六曾写下日记:“又在小摊上得《明僮录》一本,价一角。”这也正是从这种冷摊上买到的。鲁迅特别记明“小摊”二字,多少表现出了这次意外收获的乐趣。
明僮合录二卷,清同治丁卯(1867年)撷芝馆精写刻本,卷尾有“板存琉璃厂东门桶子胡同龙文斋” 牌记一行。图源:雅昌拍卖。
那时人们习惯叫作“淘旧书”,意思是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像淘金沙一样,要花工夫,才能在许许多多的沙中淘得一点,所谓“凡所难求皆绝好”,其乐趣或许就在于此吧。
买得贵了 却说便宜?
上面说到,鲁迅在京期间曾有400多次光顾琉璃厂的经历,其中不乏提到书价昂贵的话。如:
1914年2月1日记:“因赴琉璃厂,盘桓于火神庙及土地祠书摊间,价贵无一可买。遂又览十余书店,得影北宋本《二李唱和集》一册,一元。陈氏重刻《越中三不朽图赞》一册,五角,又别买一册,拟作副本,或以遗人;《百孝图》二册,一元;《平津馆丛书》(重刻本)四十八册,十四元。”
同年2月8日记:“……观旧书,价贵不可买……”
1915年2月20日记:“ 下午往琉璃厂及火神庙,书籍价昂甚不可买,循览而出。别看书肆,买《说文句读》一部十四册,价四元。”
确实如此。过去厂甸正月竹枝词中有一首说:“火神庙接吕祖祠,购买新书归去迟。价比坊中平日贵,两人笑向说便宜。”就是说摊上的书价钱比店铺里的还要贵,而买的人却说“便宜”。
这是什么道理呢?
原来,厂甸庙会人多,城中各书铺到厂甸设摊临时营业,买书的认为能低价买,书铺利用了顾客这种心理,将摊上的书普遍加码出售,而一般赶热闹的人都认为买得便宜。
旧书摊,何大齐绘。图源网络。
但如果遇到经常买书、熟悉行市的老客人,自然能看出摊上的书价钱高了,还不如到书铺里面去买,一般都是熟人,价格反倒公道实惠些。这也是鲁迅几次都是浏览了书摊之后,又到书铺中去买的原因吧。
时至今日,琉璃厂的中国书店、潘家园的旧书市场、报国寺旧书市场等地,依然是一些淘书者的流连之地。
如今的潘家园旧书市场 图源:ZOL论坛@gongsunchujiu
但客观来看,随着孔夫子旧书网、布衣书局等网店上线,不仅书多,更新也快,极大地冲击了旧书市场:不仅摆摊的网点减少,从淘书者的角度看,淘到好书的几率也远远低于上世纪80年代。再加上数字阅读的兴起和发展,更是加剧了市场的萎缩。
偌大北京城,淘书的地儿越来越少了。
潘家园旧书市场上的淘书者们 图源:ZOL论坛@gongsunchujiu
但是,旧书摊自有其强大的生命力,它始终会给淘书者带来意外的惊喜,并且始终会有囊中羞涩的爱书者加入。
另一方面,无论数字阅读多么廉价,拿到手的实物总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数字阅读打败了纸质阅读,那么旧书则还可能变成文物收藏。
也就是说,潘家园、中国书店、报国寺这样的旧书市场不会轻易终结,孔夫子旧书网、布衣书局这样的网络平台,也将在网上顽强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