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姑传奇 | 第六章 孝敬公婆睦乡邻 相夫教子传美名

二六

这真是太平盛世的一个新年。双港裘村像各地农村一样，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百姓们都欢天喜地地迎接传统佳节的到来。

在裘府的大门口，张贴着一幅“昔年父进士，老树春深擎玉宇；今日儿登科，新枝绿嫩感皇恩”，横批是“锦绣前程”的大红对联。

裘府全家男女老少高高兴兴欢度新年，可是裘曰修和熊桂芬却在高兴之余，平添了一份眷恋。因为，新年一过，裘曰修就要离别心爱的妻儿和年迈的父母，告别可爱的家乡，上京城进朝廷去赴任。

熊桂芬在过年之前，就开始动手为丈夫准备好了冬、夏的衣物及各种生活用品。她知道丈夫这次比不得以往短期的出门，她担心“少爷”出身的丈夫缺乏独立生活的锻练，现在就要长期单独生活了，冷冷热热、吃干喝稀全靠他自己料理，他能照顾得了自己吗？再说，京城的气候跟南方的气候大不相同，他能适应得了吗？想到这些，真叫她放心不下……

裘曰修还有两天就要启程上京了，他到全村各家各户走了一转，跟各位乡亲道声告别。

“噼噼啪啪嗵！噼噼啪啪嗵！”裘府院内，欢送的喜爆轰响不停；院外，乡亲们敲锣打鼓，热烈欢送，送行的队伍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大家一直送到南昌码头，把裘曰修送上了大蓬船，才依依道别。熊桂芬更是恋恋不舍，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百感交集，正似宋代诗人柳永在那首《雨霖铃》中所描绘的情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临分手惜别时，熊桂芬咽着眼泪，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熊桂芬送走丈夫，回到家里，眼睛红润，离愁伤感，袭上心头。又由于与丈夫一宿未眠，非常疲倦，中饭也不想吃，便上楼进卧房休息去了。她一方面舍不得丈夫离开自己，一方面又为丈夫赴京上任感到由衷的高兴。可不，丈夫顺利考中进士，步入朝廷为官，正是她（他）们两个人的共同理想和愿望。

丈夫赴京上任走了以后，虽然熊桂芬身边有个丫环帮她照料小孩，但她的大儿子越来越淘气，还有小儿也快一岁了，丫环小菊一个人不可能带得了两个小孩。熊桂芬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动手。说来也怪，她的小孩还就是听她的话，她一做声，大儿子就不敢顽皮。

熊桂芬从小跟村里一些小姐妹们放牛，甚至下地锄草，参加过不少劳动。在家里，母娘也有意识地让她劳动锻练，有些家务活也叫她干。加上她粗手大脚身体好，有力气，所以，她虽然是“小姐”出身，但做些家务事还是挺能干的。她看见丫环小菊又累又忙的时候，就会主动上前去把活儿接下来自己干。她平时对小菊既体谅又关心，就像大姐姐对待小妹妹似的。小菊也很懂事，非常敬重熊桂芬，熊桂芬给予她的关心，她都感激涕零，总是默默地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报答熊桂芬。因此，熊桂芬与小菊相处得非常融洽。

熊桂芬想：丈夫初到朝廷为官，没有根基，官微言轻，必须首先要打好基础。自己决不能拖丈夫的后腿，不能使他分散精力，目前在经济上也不能指望用他的俸禄。因此，尽管家里还不缺钱用，她却很注意节约，可花可不花的钱坚决不花。本来她生小孩后丈夫要给儿子请奶娘的，她说自己有奶水，由自己喂儿子，小孩吃娘的奶会更好，坚持不请奶娘。

桂芬含辛茹苦操持家务，抚育两个幼小的儿子。眼下她感觉到自己又怀孕了，可能到中秋节前后就要出生。她暗暗责怪自己这一胎不该怀得这么快，没有第二个隔得时间长。但又没办法，既然怀了总得要生下来，只是自己今后会更辛苦一些罢了……

二七

裘曰修到达京城以后，即刻去朝廷吏部报到，先是被安排在吏部任职。他处处谦虚谨慎，工作勤勉发奋，加上文化素质较高，办事能力较强，在外貌方面除了左脚稍稍有一点点跛以外，无论身材还是长相，都非常漂亮、帅气。因而，他刚到吏部不久，就深得上司的喜爱。很快被挑选为庶吉士，不久就在散馆被授为编修。

在散馆编修的岗位上，裘曰修得以认识同乡曹秀先^①。曹秀先比裘曰修长三岁，是江西新建县港口曹家村人，距离裘曰修老家双港裘村只有两里路远。曹秀先自幼博学多才，文采超群，裘曰修早有耳闻，只是不在一起读书，曹秀先也比裘曰修出息得早，裘曰修无缘结识曹秀先。曹秀先由选拔副贡中式，雍正十年壬子（一七三二年）顺天乡试举人，官内阁中书。乾隆元年丙辰（一七三六年）举博学鸿词，未试，成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分辑前明国朝时文，充世宗宪皇帝实录馆纂修官，三朝上谕编次官，皇清文颖馆提调官，经史馆勘官，明史馆编次官。乾隆十年改任浙江道监察御史，转刑科给事中，历鸿胪光禄少卿，通政参议国子监祭酒，升内阁学士，授工部右侍郎，调户部右侍郎，吏部左、右侍郎，充经筵讲官，四库全书馆副总裁。乾隆三十九年迁礼部尚书，上书房行走，命为总师傅，充四库全书总阅，明臣奏议总裁，八直上书房，赐紫禁城骑马。

裘曰修熟悉曹秀先以后，俩人便成了意气相投的好朋友。裘曰修与曹秀先这两个真正是在同一块土上生长出来的老乡，互相学习，互相帮助，相得长进。在乾隆八年（一七四三年），裘曰修升任了侍读学士，不久又被调任詹事内阁学士。裘曰修在工余时间，经常去曹秀先府上拜访，俩人交往密切，感情甚笃。曹秀先总是热心地帮助裘曰修，不但在学术上对裘曰修提的一些问题耐心讲解，而且对他讲了很多“为官之道”，把一些应当注意的事项及时提醒给裘曰修。在曹秀先的帮助和指导下，裘曰修确实受益匪浅，卓有进步，不仅做事得心应手，还与同僚上下的关系相处得很好。

乾隆十二年丁卯（一七四七年），裘曰修被提升为吏部侍郎。

这是一个很难上也很了不起的台阶，意味着裘曰修在仕途上已经迈开了一大步，真正成了一名朝廷的大官。至乾隆十五年庚午（一七五○年），裘曰修兼经筵讲官，并于乾隆十八年癸酉（一七五三年）任湖北省乡试正考官。他继续保持着谦虚谨慎的作风，做事更加踏实肯干。乾隆二十一年丙子（一七五六年）初调任户部侍郎，并兼任浙江乡试正考官。

裘曰修自乾隆四年恭榜进士，次年过年之后到朝廷为官，基本上是每两年告假回一趟家。在这十七年的时间里，裘曰修在仕途上可谓是“春风得意”，在生活上也俭朴自在。每每在工作清闲时，在夜深人静时，他就会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家，思念着爱妻桂芬，牵挂着那一群年幼的儿女。裘曰修一遍遍默诵江西词人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裘曰修默诵着晏几道的诗词，眼前仿佛看见妻子熊桂芬操持家务、抚育子女的忙碌身影……

在丈夫进京为官后的这十多年里，熊桂芬又生育了两个男孩、四个女孩，现在一共是八个孩子。老大、老二是男孩，老三、老四都是女孩，老五、老六又是男孩，两个小的全是女孩。在生育和抚养这些小孩的过程中，可真苦了熊桂芬！

常言说：“儿多母苦”。这对于丈夫长期不在家的熊桂芬来说，真是又苦又累又烦恼。而且，她还比不得其他普通的农家妇女，只管小孩吃和穿，只要小孩不打架，不出什么大事就行了。地上爬、灰里滚都不管，带大了就好了。熊桂芬带小孩，比谁都要操心费神百倍。不仅要负责带大小孩，还要从小培养教育小孩。小孩长到四五岁就开始教识字、背诵唐诗宋词，长到七八岁就要送到私塾学堂去读书。她丝毫也不歧视女孩，每个小孩都是这样。

裘曰修的二儿子裘允师，年仅二十三岁就英年早逝，其儿媳嫁人了，遗下一个年幼的孙子裘增寿，熊桂芬便承担起抚养这个孙子的义务。熊桂芬把孙子裘增寿看得跟掌上明珠一样贵重，不但在生活上照顾得很好，而且在培养教育方面也花费了特别多的精力，村里的人无不交口称赞熊桂芬品德高尚。

在熊桂芬呕心沥血抚养和辛勤培育下，她的八个儿女和孙子裘增寿都得到了健康成长。这不，她的长子裘麟在十八岁（乾隆十八年癸酉）考中了举人；二十五岁考中了进士。她的第三子裘行简于乾隆四十年乙未（一七七五年）被赐举人、内阁中书。乾隆四十二年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四十五年擢内阁侍读。是年京察一等，复考选御史。她的小儿裘豫在乾隆四十八年癸卯（一七八三年）考中了举人，官至湖北省汉阳府同知。孙子裘增寿在十八岁（即乾隆四十二年丁酉）那年考起了举人，充四库馆缮录，后选为河南唐县知县，最后官至福建漳州知府^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人们由此可以看出熊桂芬承担一切家务，抚养和教育那么多子女长大成人、成才，真是功莫大焉！

二八

熊桂芬精心抚养教育她的子女，双港裘村无人不知，又无人不夸。而熊桂芬把一个个子女抚养、培育成人，真是花尽了心血，操碎了心。

就从她的大儿子裘麟说起吧。熊桂芬像她的爸爸培养她一样，儿子三岁时就开始教他背诵唐诗宋词，五岁开始教他看图识字，七岁送他上学读私塾。这个小裘麟也正如人们所说的“有种像种”，完全继承了父母的遗传基因，生性聪明，思维敏捷。在家里，母亲教他什么，他一学就会；在学堂，先生讲什么，他也一听就懂。例如学习《三字经》，别的学生读得还结结巴巴，他就能背出来。读书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都很像母亲，顽皮、好动的性格却又很像他的父亲。几乎每天吃三餐饭都是桂芬的丫环小菊到外面寻找他回家的，有时甚至找遍整个村庄都难以找到。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和别的小孩子打架，弄得很多小孩的父母经常找上门来向桂芬“告状”。桂芬不管自己的孩子有理没理，总是向别人家赔不是，如果打伤了人家的小孩，桂芬会主动带受伤的小孩去看郎中，或是赔点钱给人家吃营养。为了小裘麟，熊桂芬经常感到伤脑筋，一直到他十多岁以后才“安定自在”了下来。

麻烦的是，桂芬又不止是生裘麟一个，在他的后面还接二连三地添了弟弟妹妹一大群。桂芬的所有精力不可能全部放在他一个人身上，何况他还是个老大。裘麟顽皮，他后面的几个妹妹相对要好一点，几个弟弟也程度不同地都很顽皮捣蛋。所以，熊桂芬在抚养和管教这些子女的过程中，不但累得要命，而且经常气得要命……

她的二儿裘允师也是既聪明过人，又顽皮透顶。允师五岁就会知歌写字，十岁就能作诗应对。但是从小就非常贪玩，经常跟村里一群放牛的孩子到野外乱跑乱耍，每次出去玩也不跟母亲讲一声，弄得桂芬总是到处去寻找他。一次，熊桂芬听人说，允师同放牛的小孩到山上去玩，有一头大水牛挣脱了缰绳，那个放牛的小孩吓得哭起来。允师走过来对那个小孩说：“别哭了，我来帮你捉住牛鼻子，然后你再拿绳子绑住牛鼻子上的木栓子。”说着，小允师就悄悄走拢水牛身边，钻到水牛的肚皮下面，往牛脖子移动身子过去，他想出其不意一把抓住牛鼻子。不料，他被水牛发现了，水牛连忙往前走动了脚步，把小允师从肚皮底下给“踢”出来了。这时，旁边很多小孩都吓得蒙着眼睛不敢看，以为允师被牛脚踩破肚皮、踩成肉酱了。还好，可能是那头水牛通人性，只把允师轻轻“踢”开了，而没有踩到他，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在一个春天的上午，丫环小菊到小河边去洗衣服和被褥。桂芬见要洗的东西那么多，也帮小菊去洗，她那五岁的女儿吵着跟妈妈去玩。她们在紧张地洗衣服，女儿在附近的干净地方玩耍，还不时地向妈妈问这问那。过了一会儿，桂芬没有听见女儿的动静，便停下洗衣服，抬起头张望，看看女儿在玩什么。这一望，桂芬傻了眼：女儿掉到离她们十来米远的河水里去了，只见女儿的头在水面一浮一冲的。熊桂芬吓了一跳，她连忙站起身跑过去扑下河里一把将女儿拖住，抱上岸来，赶紧将女儿的肚皮伏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使女儿很快从口里吐出了不少的水，女儿才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女儿好转过来了没有什么问题，很快恢复了健康。熊桂芬不知是下水受凉了还是受吓了，着实病了一场……

还有一次，她的三儿子行简七八岁的时候，跟村里一些小伙伴们在野外玩耍，跑到村庄后面较远的目鱼山上一片树林里摘野果子吃。小行简爬上一棵长了很多刺的大树，正在拼命摘果子的时候，他踩在树枝上不小心一脚踏空，从树枝上掉下来，摔倒在地上。幸好地上长了很多茂密的丝茅草，还有很多落下来的树叶。小行简虽然没有摔出很重的伤，但手、脚和脸上被树枝上的刺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衣服上也留有很多的刺。小行简回到家里，桂芬见了，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她当即又气恼、又心疼……

二九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孩子们一天天地长大。熊桂芬看着一个个孩子聪明伶俐，读书都很有长进，她爱在心里，喜在心头。

虽然有一个丫环小菊在身边帮助着她，其它家务事也有两个佣人（一个女佣负责厨房的事，一个男佣负责外面的事）做，但是，熊桂芬非常体谅佣人和丫环，凡是她能做得了的事，都会自己动手，不轻易喊叫佣人或丫环做。她平时对待丫环和佣人都很礼貌、客气，很注意尊重他（她）们。对此，丫环和佣人都十分感动，逢人便称赞桂芬是一个很难得的贤妻良母。她生育这么多小孩，丈夫曰修和公公均弼老早就要给她请一个奶妈，或者再请一个丫环，来帮她抚养小孩，可是桂芬说什么也不肯，她的意思，一是为了节省开支，二是为了锻练自己的生活能力，同时她说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人生价值。

桂芬嫁到裘府来时，她的公公均弼老先生就七十有二，婆婆王夫人（双港裘村附近的北山王家村人）也已年过花甲。公公和婆婆当时虽然身体都比较康健，但毕竟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老人的子女又都不在身边，几个儿子都在外地当官，两个女儿也早已出嫁他乡。如今桂芬要完全承担起孝敬公公、婆婆的义务。平时，她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或是受到什么委屈，从不向公公、婆婆提起，以免引起公公、婆婆的烦恼。她经常同厨房女佣商量，按两位老人的口味变换花样做菜做饭给老人吃。老人一旦有个头痛脑热，她又是安排请郎中捡药，又是问长问短问老人需要吃什么，并且总是按照老人说的努力办到，千方百计满足老人的要求，达到老人的目的。两位老人的所有衣服，买布、请裁缝做，都是她一手操办。

乾隆十一年丙寅（一七四六年），时年八十二岁的均弼老人生病，卧床半年后终于撒手西去。在这半年的时间内，熊桂芬尽心尽意，百般周到护理。尽管很多事有佣人去做，但熊桂芬却“事必恭亲”，什么端水洗脸、擦背，找来干净的内衣让佣人给老人换上，倒开水喂药，等等，她都亲自动手。婆婆尽管在身边，老是心疼桂芬，不让她做，可她别的事情听婆婆的，这事却总是不听。此外，她每天都要一遍遍地小声问候公公想不想吃点什么，一旦公公说了想吃，她就马上安排佣人及时搞好送来。有时公公病情好转点儿，她就和那个男佣一边一个，扶起老人在庭院里散步，让公公活动活动，呼吸新鲜空气。后来，均弼老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桂芬考虑到公公可能挺不住，便及早写信告诉丈夫，提前作好安排后事的准备。她不时地想起自嫁到裘府来的这十多年中，公公对待她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的种种好事，就禁不住抹眼泪。她一如既往地细心侍候公公，从未有过厌烦的念头，直到公公咽下最后一口气……

桂芬自己的父亲比均弼公公小两岁，虽然身子骨还硬朗，但也八十岁了。自己出嫁这十多年来，由于生养着一大群孩子，每年回家看望父亲的次数不是很多。由于母亲去世得早，尽管家里有佣人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但别人毕竟代替不了自己的亲人，两个哥哥和自己都长期不在父亲身边，父亲肯定会时常感到孤独的。自己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真有负父亲的养育之恩，她觉得很对不起父亲。特别是均弼公公去世以后，这种感恩的愿望更加强烈。于是，她专门回到月池村跟父亲好生商量，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专门请人把父亲接到裘府来住，以便自己好好照顾父亲生活。

父亲来到女儿家里以后，一方面有了亲生女儿的悉心照护，一方面看着一大群外孙儿女喊叫“外公、外公”，享受着天伦之乐，心情也着实比在自家舒畅得多。结果，熊仕君在女儿家里一住就是五年！直到八十五岁那年生病，老人根据当地农村的风俗习惯，执意要回到月池村自己家去告老，才离开女儿的家。

这一年的冬天，仕君老人也与世长辞了。不用说，熊桂芬哭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熊桂芬是小姐出身，且有才学，丈夫又在朝廷当官，可是，她从不在乡亲们面前摆任何架子，相反，她格外注重与那些没有文化、家境贫穷的乡亲们交往。她大方贤慧，对待邻里乡亲不但谦虚有礼，而且乐于助人，谁家有个什么为难的事，只要找到她，她都会热情相帮。哪家生活出现了困难，只要她知道，人家没有向她开口借，她也会主动去找人家，及时提供接济和帮助。自己的小孩与别人家的小孩打了架，不管哪个有理，熊桂芬总是严格责罚自己的小孩，从不轻易指责别人的小孩，顶多只是轻言轻语教育别的小孩几句。在裘家村，没有人不夸赞熊桂芬是个贤淑聪颖、通情达理、乐善好施的女人。

三十

时间已经进入了乾隆二十年乙亥（一七五五年）的腊月。

十八日这天清晨，裘府大院门前不远处那棵千年大樟树上，一对喜鹊“喀喀喀喀”的欢叫声，非常悦耳地传入熊桂芬的房间。熊桂芬心想：今年过年期间丈夫要休假回家过新年，莫不是丈夫今日就要到家？

她赶忙起床洗漱梳妆，整理房间衣什，并吩咐丫环小菊好好打扫卫生。

果然，中午时分，裘曰修侍郎由南昌府王知府和新建县赵知县等一行官员陪同，坐着官船从南昌码头沿着赣江，进入双港裘村前面的码头靠岸，兴高采烈地说笑着往裘府大院走来。

熊桂芬非常热情地出来迎接，招呼这些贵宾就坐，泡茶、上点心。很快，厨房里已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不一会就开席了。

大家分宾主坐下，裘曰修作为主人一一给来宾斟酒，然后起杯，开始逐个敬大家喝酒。这样依次敬酒，互相碰杯，你推我让，酒过三巡，能喝就多喝，确实不能喝的也不勉强，气氛非常热烈，但又不失文雅。吃饱喝足以后，大家又坐下来继续闲聊。

他们坐了大约半个来时辰，王知府一行便起身告辞。裘曰修和熊桂芬很热情地欢送着他们，一直送到江边码头。待贵客们坐上船以后，裘曰修俩夫妻才返回家来。

俩人走进自家土库，进入书房，裘曰修首先问起孩子们读书的情况。桂芬告诉丈夫：“老大、老二读书都很用功，特别是大儿小麟在两年前（乾隆十八年）就考取了举人，他正在全力作好准备迎接会试。老二允师天份很高，记忆力特别强，几乎能过目成诵。他也在抓紧准备参加乡试。老三、老四两个女儿都很不错。老五行简这孩子小小年纪，非常机灵，往往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你教他前句，他就知道后句。”

曰修听了这些，兴奋不已。是啊，自己与家人一别又过去两年了，孩子们都很有长进，麟儿明年就要参加会试了，这都是妻子的功劳！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把桂芬揽在怀里……

自然，曰修也向桂芬讲一些朝廷里的事。他向桂芬介绍，国家每年有很多地方受洪涝灾害，也有一些地方遭受旱灾，水利问题非常严重，每年都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赈灾，也会给一些受灾严重的州县减免赋税，等等。还向桂芬介绍了一些他的同僚的情况，以及朝廷里一些大学士和一些尚书、侍郎等官员的情况。例如讲到江西省高安籍大学士朱轼^③，朝野上下人人称颂他不但学问好，而且人品也好，可惜他没有机会拜识，因为朱轼在乾隆元年就撒手西天了；讲到同乡曹秀先，曹秀先才学高深，为官清正，又非常谦虚谨慎，是他的良师益友。讲到当朝在散馆授编修的才子刘墉^④，那真是学问渊博，满腹经纶。可刘墉说，论年龄比裘曰修小八岁；论到朝廷就职比裘曰修晚十二年，所以要拜裘曰修为老师。裘曰修实不敢当，坚决推辞，最后便与刘墉结拜了师兄弟。还有家在河北河间县的纪晓岚，在乾隆十年乙丑（一七四五年），年仅二十一岁就考上了进士。他聪明绝顶，能诗善赋，能言善辩，真称得上“铜牙铁嘴”，是大清第一大才子。可是纪晓岚谦虚好学，也硬要拜裘曰修为老师，裘曰修实在推辞不了，只得勉强接收了纪晓岚为自己的学生。江西籍的新科进士戴衢亨，在裘曰修的手下任职，非常仰慕裘曰修，也已结拜裘曰修为干爹，裘曰修无法拒绝，不得不答应下来。等等。

裘曰修还谈了一些被朝廷革职查办甚至处斩的贪官给桂芬听。例如在乾隆十三年五月，皇上追查征瞻对诳奏罪，将文华殿大学士庆复下狱；乾隆十五年七月，皇上命工部尚书刘统勋赴广东查折米收仓积弊，将兵部尚书汪由敦降职为兵部侍郎；乾隆十七年，也就是去年的八月，顺天乡试内帘御史蔡时田、举人曹咏祖，贪赃受贿，徇私舞弊，坐交通关节，结果被查办，皇上下旨处斩；去年十一月，江西生员刘震宇以其所著《治平新策》有“更易衣服制度”等语，也被处斩了……

熊桂芬一直默默地听丈夫讲述朝廷里的官员和故事，生怕打断了丈夫的谈兴。但当她听到丈夫介绍朝廷发生的这些案件，不觉心里有些发冷。她在想：在朝廷当官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不管你官当的有多大，命运都在皇帝一个人手里掌握，皇帝开明还好，能够明察忠奸真假。如果是个昏君，不分青红皂白，只听任奸臣的谗言，那就倒霉了，明明你干得好好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大祸临头都不知道。

她等丈夫讲停下了，便说：“我想，做官跟做人一样，心要正，行要直。要廉洁奉公，多为老百姓办事，宁愿家里穷，千万不要贪。常言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该要的一文也不能要。曰修，你说呢？”

裘曰修听桂芬这样问他，心里明白桂芬是在提醒自己，于是就向桂芬讲起了自己经历的两件事。一件是在湖北担任乡试考官时，有一个考生不知怎么找到曰修的住处，送给曰修五百两银子，请求他阅卷时“高抬贵手”。曰修暗暗惊讶该人厉害，竟敢这么大胆来找他舞弊。曰修先把该考生的银袋放在桌上，佯装问他：考卷是封着名字的，你让本官怎么“高抬贵手”？该考生说：我会在考卷的右上方做一个记号，您就知道那份考卷是我的。裘曰修气愤地说：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用在学习上？你还是个考生，就学会了徇私舞弊，将来你当了什么官，岂不要徇私枉法？你连科举的目的都不懂，态度这么不端正，还来赶什么考？裘曰修一顿教训，使这个考生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无地自容。裘曰修说完，把桌上的银袋子往他手里一扔，喝道：你出去！那个考生悻悻地走了。还有一件是在甘肃省赈灾，有一个地方官吏想多得到赈济款，虚报灾情，被裘曰修发现了，该地方官吏也是悄悄送五百两银子给曰修，被曰修严厉训斥了一顿。

曰修讲完以后，意味深长地对桂芬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做一个清正廉洁、堂堂正正的官！”

熊桂芬转身扑到丈夫怀里，对着丈夫的脸亲了一口。

常言道：“夫妻久别胜新婚”。曰修和桂芬便拥抱而眠……

【注释】①：见《新建历代人物录》第183页“曹秀先”条。 ②：此段资料均引自《新建历代人物录》第233～234页。③：见《二十五史全书之第十册·清史稿》第十四卷。④：见《中国古代十大黑色人物谋略秘笈和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