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回顾 | 伯爵

 编者按 
值此新概念作文大赛二十周年之际,本栏目将带领大家共同回顾这些年来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语境的变迁与文本的发展,或许会让有些篇目与桥段丧失新鲜感,以如今的眼光来看,更是很容易便能指出其中技巧上的不足之处。但正是在这些青涩的记录中,一代代的作者渐渐走到了台前。

作者 张珂

伯爵的名字不是我起的,虽然它和我有着莫大的关系。但在说它的名字之前,我想先说说我和我的那三个男友。对了,伯爵是只猫。

(一)

小A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在认识他之前,我还没有养宠物的爱好。

A君为人勤俭节约,在和我相处的半年里从没在我身上多花过一分钱。因为每一次,他都会想方设法地把这些钱从我身上再拿回来,以至于我们分手的时候,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付出的比你付出的多得多,我给你买过十块钱的小笼包,你还给我什么?

为此,当我把拖鞋砸出去的那一刻,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一双拖鞋二十二,一只是十一,多出去的那一块算我给你的分手费!

A君是我见过的人当中能省钱的最佳记录保持者,至少他占据了我们班勤俭节约好男人榜TOP1的位置,并且四年没变。我实在是想不通,当所有的大学生都徜徉在爱情的美好幻想里,A君他是怎样做到每为我花上一笔钱就记一笔账这样的事情的。

但告别A君之后,我依旧没放弃对爱的美好希望,我坚信,他只是个特例,作为我第一任男朋友的他,纯粹是给我上了一堂思想启蒙课,让我知道,还有更好的在等着我。

(二)

伯爵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准确地说,是他和伯爵一起出现的,在我工作的第一年里。

他比我还小,整日穿梭在各个娱乐场所之中,每晚九点必定出现在酒吧里。因此,大家都很亲切地称他为“酒吧君”。

老实说,当他眉飞色舞地告诉我大家对他的爱称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至今还记得被我尊称为“君”的A君是怎样坚定不移地奉行着“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个理念的,他没为我多花过一分钱,但是我很快就发现,酒吧君的慷慨大方远超过我认识的所有男性,而他的年龄比我小得也远远不止一岁,至少他的心理年龄要比我小三岁还多。

在酒吧君面前,我开始穿红着绿。他身边围绕的女性太多,每个人都表现出了如饥似渴的狼人模样,在打扮上,我是不能显示出苍老的。

终于,伯爵的出现,让我深深地意识到我和他相差的不只是年龄。

伯爵住在酒吧后巷里,那里每一个垃圾筒都是它的家。当我和酒吧君又一次走过这条回家必经之路时,伯爵很合时宜地“喵”了一声,而这一次,伯爵很幸运地遇到了没有喝醉的酒吧君。

其实自打我走这条路以来,伯爵是每天晚上都会对我们喵喵叫的,只不过以前每次,酒吧君都是处于烂醉如泥的状态。而这一次,酒吧君抱着伯爵极为兴奋地对我说:“你来养它吧。”我深知,对于酒吧君这样的小男生,宠物什么的是最能表现出善良和爱心的,而这些小男生,也深深地不能容忍自己的女朋友是一个没有爱的女生。于是我极力展现出一个“再好不过了”的表情,虽然我也知道,把猫交到我这样热衷于工作甚至都超过热衷于宠物的人手上,等于让猫慢性自杀。

在伯爵君闹腾了将近一周的时候,我终于声嘶力竭地败下阵来。我想我错了,和一只猫说道理,我是永远不可能成功的,而这只猫,每当酒吧君来的时候,它都表现出极为温顺的模样。我想不通,到底是酒吧君魅力太大,还是连这只猫也知道,我是借着它的光辉,才能让酒吧君多多光顾的。

如同我所预料的那样,当我和酒吧君阐述我不想再养猫的念头时,他用一种看着天外来客的眼神看着我,“你居然这样没有爱心,一只猫你都不愿意养,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朋友……”到最后,连我都被他感染,觉得我是个无情无义之人。

我们没有意外地分手了。

酒吧君和我分开之后,伯爵还放在我这里寄养。我想他已忘记了伯爵这只猫,顶多在回顾往事的时候加上一句:“哦,我以前认识一个女人啊,一点爱心也没有,连只猫也不愿意养……”

嗯,也只是这样了。

酒吧君就像一只花蝴蝶,流连忘返于各个花丛中,但每一个,都只是驻足几秒。而我,极力想抓住青春的尾巴,于是死命地抱着酒吧君这根最后的稻草,为自己最后一笔青春买单。

(三)

酒吧君之后,我有半年没谈过恋爱,伯爵也一直放在我这里,我和它的关系越来越好,我想我们都深深地意识到,它是不会再回那个垃圾筒中了,与其日后再被人逼迫养别的宠物,还不如就它了。

伯爵的名字,是我第三任男朋友起的。

彼时,我已经过了少女怀春的年龄,一心只想找一个事业有成、踏踏实实的男朋友。但现实告诉我们,事业有成与踏踏实实,总是对立的。

不苟言笑哥出现的时候,我正穿着大拖鞋极为邋遢地行走在夜上海。

后来,那天晚上没有后来了,我没有像小说里一样撞到富家公子不苟言笑哥,他也没有瞬间对我这样与众不同的造型一见钟情。我只是看到了穿着不俗的他开着同样不俗的车子来到了我们小区楼下,后来发生的一切印证了我脑海里的观点:他开错地方了。

再次见到不苟言笑哥是在公司的会议上,具体的经过我忘了。只记得那次会议之后大家送他外号:不苟言笑哥。不苟言笑,完全符合他一个经营者的形象,连拒绝人都是礼貌的。我不是那个倒霉的表白者,我是更倒霉的躲在门后偷笑的人。

以后的发展就戏剧化了,我和不苟言笑哥恋爱了。

他半真半假掺着温柔地告诉我,不想让办公室政治波及到我们的关系。我也半推半就柔声地告诉他,不想因为我们的关系耽误你的前途。但实际上我们谁都知道,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已经没有前途了,别人不会就此欣赏我、艳羡我,倒霉的灰姑娘,只会明里暗里挨很多刀子。

伯爵这只猫很有看人的本事,事实上,当我上一次找同事来家里修电脑的时候,它表现得相当不屑一顾,而当不苟言笑哥这次亲临我家的时候,它一派谦谦君子的打扮,因此被赐名“伯爵”。

(四)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和不苟言笑哥在一起的。我想恐怕没人和我一样,一边恋爱着,一边计算着何时会分手。

至少我是可以解释前几段感情的,和A君在一起,虽然是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但作为我第一个男朋友的他,让我尝到了不同于小说之中的情理。爱情,是实实在在的,你大方,那我就必定要小气些。争吵、抱怨、歇斯底里、回心转意,这些爱情中常见的戏码,被我们拿捏得恰到好处。我如同一个初得到蜜糖的孩童一样,急切地想向人炫耀、与人分享,却又小心地藏着掖着,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这是我的第一段感情,和每个人一样,回忆起来是牵肠挂肚与百转千回,但最后,也不过长长地叹一口气“就那样吧”。

酒吧君,感谢他给了我伯爵,才让我意识到,除去爱情和友情,不会说话的宠物其实最能了解你心意。爱情,在他那里,是盛夏时节最浓密的叶,也是冬季里最稀少的温暖光线,他像极了一颗璀璨的明珠,在阳光下大放异彩,无数的莺莺燕燕围绕着这颗明珠打转。我也幸运地登上了最后一班车,狠狠抓住了青春的尾巴。

但我也只是,抓住了尾巴而已。

再回过头来说我和不苟言笑哥,我已经说过了,事业有成和踏踏实实总是彼此对立的。因为我们未对外透露关系而只有自己心知肚明,我有无数次看着他顶着“单身者”的头衔和不同的女人聚会,即使有的时候是公事。

我们都在测算着,谁会先开口说分手。先提和后提是不一样的,这早已不是那个被甩了就要痛哭流涕的时代了,被甩的那个人,总是能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去开展他的新生活,并且没有人会责怪他。

在这样的时代,我们在比谁会被人同情。

夜里两点的时候我终于熬不住饥肠辘辘,决定起身给自己下碗面吃。然后我看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我的猫,它以一种十分虔诚的姿势仰望着我家灶台。我忘了,它也没吃饭。伯爵这只猫,转眼到了发春的年纪,每天的晚饭都献给了隔壁的小白。我握了握它的爪:嘿,你比人好多了,现在的男朋友都不知道照顾女朋友了。它不屑地“喵”了一声,抬了抬高傲的头,停下拨弄饭盒的爪子,把面移了移,眼神向隔壁望了望。我知道,这个小家伙又想把面留给隔壁的小猫了。每天,不管是什么时候,伯爵从我这里拿到了好东西总会第一时间与它分享。隔壁的小白,像极了被追求的女性,它对待伯爵如同玩弄手里的线团,时不时地拨弄下,但伯爵,我不知道猫是不是都像它这样认准一个死理,即使是现在,即使那只猫根本不知道小白有东西吃,但还是选择留给小白。

于是半夜,我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我觉得我的爱情甚至都比不上一只猫。我一直在适应时代的脚步,自信走到了最前端,对感情一向拿得起放得下,但我也终于走到了最顶端,跑到了所有人的前面,我却发现,山顶上只有我反反复复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来衡量自己到底是不是对的,我的确看清了我的这几段感情,我甚至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该和不苟言笑哥在一起。但我的感情,它像极了一桩生意。没有人像我一样把爱情计较得那么清楚,我歇斯底里耍泼的样子也并不是谁都见过,他们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极力伪装讨好他人的我,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戴上什么样的面具。

(五)

岁月是一幕长长播放的老电影,时不时地会跳出以前的画面重温下,但每当你沉醉于过去的时候,现实这个鼓点会轰然地传来急促的拍打声,它在对你说:该回来了。

我又回到了以前的大学,不,仅是故地重游而已。在和伯爵对峙了一宿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我要找的不过是一个像A君一样疼我,但比他更慷慨大方些的男人,但我从一开始寻找的方向就错了。

当我和不苟言笑哥说分手的时候,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随后是按捺着喜悦的询问:“你真的决定了?其实你很好……”我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我知道他在等这句话,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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