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眼中的母亲
在毕淑敏看来,“世上没有关于‘家’的节日,好在有一个‘母亲节’,让我们飘荡的心有所附丽。每年这一天,人们心心相印地隆重纪念这个民间节日,感念一种饱含沧桑的爱”,当然“母爱并不是母亲的专利,它是人类所有最美好最无私最博大的爱的总命名”。
做母亲不容易,要忍受孕育生命的痛苦。曹禺出生三天,母亲就因患产褥热离他而去。如徐志摩在《婴儿》中所言,为了迎接儿女的到来,母亲要忍受剧痛,“她还不曾放手,因为她知道(她的灵魂知道!)这苦痛不是无因的,因为她知道她的胎宫里孕育着一点比她自己更伟大的生命的种子,包涵着一个比一切更永久的婴儿;因为她知道这苦痛是婴儿要求出世的征候,是种子在泥土里爆裂成美丽的生命的消息,是她完成她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时机”。
母亲是儿女的启蒙老师,她教儿女们学会爱。在巴金眼里,“母亲并不是一个说教者,她的一生就是一个显著的例子:她永远是忘了自己地去爱人,帮助人的”,“使我认识‘爱’字的是她。在我幼小的时候,她是我的世界的核心。她很完满地体现了一个‘爱’字”,“她教我爱一切的人,不管他们贫或富;她教我帮助那些在困苦中需要扶持的人”。
最心疼儿女的也是母亲。贾平凹回忆:“从前我妈坐在右边那个房间的床头上,我一伏案写作,她就不再走动,也不出声,却要一眼一眼看着我,看的时间久了,她要叫我一声,然后说:‘世上的字你能写完吗,出去转转嘛’。”
母亲最关爱儿女,但绝不会溺爱孩子。胡适在《我的母亲》中回忆:“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任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便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母亲时刻牵挂远行的儿女,盼望他们平安归来。孙犁在《母亲的记忆》中回忆:“抗日战争时,村庄附近,敌人安上了炮楼。一年春天,我从远处回来,不敢到家里去,绕到村边的场院小屋里。母亲听说了,高兴得不知给孩子什么好。家里有一棵月季,父亲养了一春天,刚开了一朵大花,她折下就给我送去了。父亲很心痛,母亲笑着说:‘我说为什么这朵花,早也不开,晚也不开,今天忽然开了呢,因为我的儿子回来,它要先给我报个信儿!’”
母亲总希望儿女健健康康,她为双腿残疾的儿子操碎了心,“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记述:“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曾有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
儿女也会时刻记挂母亲。老舍在《我的母亲》中坦言:“每逢接到家信,我总不敢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祥的消息。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我怕,怕,怕家信中带来不好的消息,告诉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莫言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中回忆,“我十几岁时,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病,饥饿,病痛,劳累,使我们这个家庭陷入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以为母亲随时都会自寻短见。每当我劳动归来,一进大门,就高喊母亲,听到她的回应,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一时听不到她的回应,我就心惊胆战,跑到厨房和磨坊里寻找。”
儿女希望母亲永远年轻,希望她永远拥有一头美丽的秀发。冯骥才在《白发》中回忆少年时,“那次同母亲聊天,母亲背窗而坐,窗子敞着,微风无声地轻轻掀动母亲的头发,忽见母亲的一根头发被吹立起来,在夕照里竟然银亮银亮,是一根白发!这根细细的白发在风里柔弱摇曳,却不肯倒下,好似对我召唤。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的白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母亲也会老,这是多可怕的事啊!我禁不住过去扑在母亲怀里。母亲不知出了什么事,问我,用力想托我起来,我却紧紧抱住母亲,好似生怕她离去……”
然而,母亲总会慢慢变老,我们总要面对失去母亲那最让人心痛的时刻。这让我想起桑恒昌“用心上的肉”捏成的怀亲诗,“将母亲土葬,土太龌龊;将母亲火葬,火太无情;将母亲水葬,水太漂泊;只有将母亲心葬了,肋骨是墓地坚固的栅栏”,“地上站的是我,墙上立的是您,您总是不肯下来,任我的心喊疼嗓子。地上站的是我,墙上立的是您,纵然挤到您的身边,又怎能缩短母子的距离”,“自从母亲别我永去,我便不再看它一眼,深怕那一大滴泪水落下来,湿了人间”。
母亲不但给予我们生命,还给予我们“生命的教育”(老舍)。母亲离去了,留下了她的儿女在这人世间,我们和冰心笔下的何彬一样期待,“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也都是好朋友,都是互相牵连,不是互相遗弃的”。
(作者:宫 立,系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