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雪芹世家与李氏家族的渊源关系
清代康雍乾时期曹雪芹世家与苏州李氏家族的渊源关系简介
文| 李亮屏
在《红楼梦》一书中，曹雪芹在众多人物关系中，围绕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关系，只安排了几个李姓人物，即李纨、李十儿、李嬷嬷、李贵、李衙内。
李纨，字宫裁，系贾政与王夫人长子贾珠之妻，生有一子贾兰，可惜贾珠十四岁中秀才，不到二十岁便病亡，李纨青春寡居。李纨性格温柔宽容忍让，对儿子贾兰爱护有加，寄予希望，家庭观念浓厚，在大观园踏实本分，与众姐妹和睦相处，相互关照，支持并掌坛“海棠诗社”，增添了大观园众姐妹的诗意雅趣。李纨出身金陵名宦，父亲李守中曾为国子祭酒。贾珠病亡后，其子贾兰在李纨的教导下，熟读四书五经，走上仕宦之路，长大后考中第一百三十名举人，可见李纨是个传统型持家守礼妇女。
在十二奴仆中，出现一个第十儿和一个李贵，李贵是李嬷嬷之子，是跟宝玉上学的仆人。其余细节没有详述。
在众女仆中，出现李嬷嬷，即宝玉的乳母，无需细述。
在众多官僚子弟中，出现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委托家臣托凤姐办事，也无需细述。
但在真实的历史生活中，曹雪芹世家从盛到衰与苏州李氏家族却有着密切的因缘关系，几乎共荣共损，同进同退，对曹雪芹一生的生活命运带来了巨大影响。
近年来，北京香山曹雪芹故居的意外发现，对世人全面认识这位世界史上的文化名人提供了第一手宝贵的历史实物资料。本文根据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硕士、曹雪芹纪念馆馆员、中国红学会会员、北京曹雪芹学会会员樊志斌所著出版的《曹雪芹传》（2012年8月中华书局出版）提供的一些史料，对曹雪芹世家与苏州李氏家族的渊源关系作一简要梳理，帮助读者初步了解曹雪芹的生活与命运。
一、曹氏由京城外放江南的经历
《清世祖章皇帝实录》卷九十三记载，顺治十二年乙未（1655），担任銮仪使的曹玺升任山西阳和府知府，就在大同城修复工程完工的时候，曹玺的父亲曹振彦接到中央命令，升任到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盐运使。顺治十四年（1657）末，曹振彦率卒于任上。
曹振彦给子孙后代留下三份财富：“文武传家”的传统，忠心事主的作风和正白旗包衣旗籍（皇族奴隶世家），这创造了曹氏家族在未来崛起和发达的家庭条件和政治条件。
曹玺作为曹振彦的长子，顺治十五年（1658）九月初七日，曹玺的太太顾氏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曹寅。顾氏，是明末清初遗民著名学者顾景星的族妹，在明末清初的战乱中，顾氏与家人失散，被清军俘获，后被分配到曹振彦家当奴才。
顺治十六年（1659)曹寅两三岁时，其母顾氏不幸因病去世，此时皇三子玄烨已经六岁，他的保姆孙氏则已二十七岁，便由孝庄太后和顺治皇帝做主，孙氏被指派给刚刚丧妻的曹玺为妻。一年后，孙氏给曹玺生下一子，取名曹宣，后改名曹荃。
康熙二年（1663），清政府设置长期驻扎江宁的织造官员，曹玺被选中担任这一职务，《清通鉴》（康熙卷)“康熙二年(1663)二月初一日条记载：康熙二年（1663）二月初一，停差江宁、苏州、杭州织造工部官员，选内务府官久任织造，曹玺以内务府郎中成为清朝第一个专差久任的江宁织造。”
从这年起，曹家移居江宁，开始了三代四人，五十八年的”秦淮梦“，曹寅随父南行。曹寅幼而岐嶷颖异，四岁已学会辨别四声。聪明伶俐的曹寅受到曹玺很多同僚的喜爱，其中，擅长典故的周亮工的学问和为人，对年幼的曹寅影响很大。
康熙十一年（1672），曹寅被招进京师，充任侍卫。康熙十六年（1677），曹玺受命督理漕运入京。次年，再次奉命督理漕运入京，受到康熙皇帝接见，面访江南吏治，赐御宴、莽服，加正一品，更赐御书，匾额、手卷，并赠给一首自己刚写成的绝句给曹玺：
郊原浮麦气，池沼漾清萍。
夏日临桥望，燕风处处新。
康熙二十七年（1688），康熙皇帝罢免曹寅妻兄李煦宁波知府职务，令其返京，担任畅春园总管。康熙二十九年（1690），康熙皇帝安排曹寅为苏州织造，让他熟悉织造事务，这时，康熙皇帝对曹寅担任宁波织造，李煦担任苏州织造的想法已经非常清晰。
苏州是曹寅外放的第一站，并在这里待了两年零八个月。康熙三十二年(1693)六月，曹寅妻兄李煦由畅春园总管转任苏州织造，曹寅也任职江宁织造，开始了郎舅二人共处江南，为康熙皇帝奔走复命的历史。
二、曹氏四次接驾与经济亏空的福祸潜伏
康熙三十八年（1669），康熙皇帝进行了他的第四次南巡，康熙知道，接驾花费巨大，曹寅、李煦挪光织造银两也未必见得够用。他让李煦、曹寅轮管两淮盐务，目的就是要他们用巡盐所得银两支应各种差事。
康熙四十三年，巡盐御使皇帝钦点由曹寅担任，十月初七日，都察院差官将两淮巡盐的印信送到江宁曹寅手中。除了负责织造和巡盐任务外，曹寅还接受了内务府要他管理五关铜务的工作。由于皇帝和内务府委派的这项新差事，曹寅之弟曹荃必须自京师南下，协助其兄曹寅管理五关铜务，并把自己的几个孩子带往江南。曹荃来到江南协助兄长曹寅管理五关铜务，但不到一年，竟溘然而逝。兄弟的死让曹寅痛不欲生，曹荃死后，曹荃诸子皆由曹寅夫妇抚养成人。
康熙四十四年（1705），康熙第五次南巡。四月二十二日，皇帝车驾至江宁，驻跸织造府。是年，曹寅之子曹颙已经十七岁。
一日，织造幼子曹頫嬉而过庭，康熙知其无知，曰：“儿知江宁有好官乎？”曹頫答曰：“知有陈鹏年。”已是经致仕的前大学士张英乃太子胤礽的师傅，前来朝见康熙皇帝，当问及陈鹏年时，张英回奏陈为贤臣，乃江宁第一廉吏。于是，康熙责问太子：“尓怀傅贤之，如何杀之？”（陈鹏年因不服增税修茸行宫，添置物件，太子欲杀而后快）。
胤礽尤不肯罢休，曹寅赶忙跪下，“免冠叩头为鹏年请。”当时，曹寅的大舅哥、苏州织造李煦正跪在曹寅身后，“见寅血被额，恐触上怒，阴曳其衣警之。”寅怒而顾之曰：“云何也！”“复叩头，阶有声，竟得请。”
这次接驾，康熙嘉奖曹李二人，给曹寅通政使司通政使衔，给李煦以大理寺卿衔。不久，康熙下旨要曹寅之女曹氏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11月由水路到京与满族王子“纳尔苏”成亲，“纳尔苏”即清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克勤郡王岳托之后，为满族皇室。十一月二十六日，纳尔苏迎娶曹寅之女，“礼数隆重，庭闱恭和。”康熙四十八年（1709），康熙下旨把曹寅的二女儿指配给自己作侍卫的满族王子，并为曹寅之子也安排了差事。
曹寅四次接驾给曹家带来无比荣耀，但也给曹家留下沉重经济负担。
皇帝南巡开支本身就大，同时，曹寅、李煦等人还得应付皇帝随行尤其是皇子们的勒索。其中太子胤礽的乳公（乳母丈夫）灵普就一次敲诈曹寅白银五万两千九百零四两，又在李煦那里拿走三万两千八百五十六两。花费如此巨大，以致曹、李两家不得不挪用盐政和织造费用，亏空进一步拉大。
康熙不断在未批奏折中催促曹、李二人利用盐政余银将各项亏空弥补干净，确保“任内无事方好，不可疏忽”。
在三个多月中，曹、李两家补亏空银高达五十余万两。曹寅日夜惊惧，操劳无度。康熙五十一年（1712）六月十六日，曹寅自江宁赶往扬州书局，料理《佩文韵府》刊刻工作。不料，七月初一，偶感风寒，卧病数日，后来竟成疟疾。七月十五日，在仪真巡盐的李煦来扬州看妹婿，曹寅道：“我病时来时去，医生用药不能见效，必得主子圣药救我。但我儿子年小，今若打发他去求主子去，目下我身边又无看视之人。求你替我启奏，如同我自己一样。若得赐药，则尚可起死回生，实蒙天恩再造。”康熙得到李煦奏折后，立即朱批道：“尔奏得好。今欲赐治疟疾的药，恐延迟，所以赐驿马星夜赶去。”在朱批中，康熙还详细分析了曹寅患病原因，告诉用药方法，又怕曹寅不是疟疾，错用了金鸡拿（奎宁），要李煦须要认真。“万嘱，万嘱，万嘱，万嘱。”（康熙五十一年七月十八日《苏州织造李煦奏曹寅病重代请赐药折》）。由此可见，康熙皇帝对曹寅之关切倚重。
康熙皇帝命令驿站用最快的速度，争取九日之内将药送到扬州，结果药还未送到，曹寅便因疟疾病故了。今天我们见到中医药青膏素挽救了世界上数百万身患疟疾的生命，是非常幸运的。金鸡纳虽然在当时是世界上治疗疟疾的有效抗生素，但在中国没有生产，仅在西方生产，十分紧缺，只有皇室才拥有这一稀缺的药物。曹寅最终也被这一疟疾夺命，没能把亏空全部补完，临终前，将这个遗憾告知妻兄李煦，“江宁织造衙门历年亏欠钱粮九万余两，又两淮商欠钱粮，吉年奉旨官商分认，曹寅亦应完二十三万两，而无赀可赔，无产可变，身虽死而目未暝。”李煦上折康熙皇帝，请求允许自己代管盐差一年，将曹寅欠的这笔债务还上，得到恩准。
康熙五十一年（1713年）十二月，李煦利用巡盐余款将曹寅应还盐务亏空全部还清，剩下白银三万六千两全部交给继任江宁织造的外甥曹颙使用。曹颙上折向康熙说明这一情况，康熙只要了六千两养马，其余让曹颙留下偿还“家中私债”。
三、祸不单行，曹门败象——曹颙的英年早逝
曹颙是个文武全才，康熙对他抱有很大期望，希望他将来像他父亲曹寅一样也为大清效力。不料，天妒英才，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末，曹颙奉旨入京觐见康熙，也意外染上疾病，皇上“日遣太医调治”，却不治而亡，年仅二十四岁。
在曹寅，曹颙父子二人先后亡故的情况下，曹寅一支已经没有男性继承人。康熙几经考虑，决定从曹寅之弟曹荃的几个儿子中挑选一人过继给李氏为嗣，并继续担任江宁织造一职。几经考察，内务府提请以曹頫给曹寅之妻为嗣，并补放曹颙江宁织造之缺，亦给主事职衔，康熙批准。
二月二十八日，曹頫抵达江宁，全家上下感戴朝廷厚恩。三月初二，李煦赶到江宁织造府，传宣圣旨，李氏感泣谢恩。三月初六日，曹頫正式上任受事，成为曹家第四任，也是最后一位江宁织造。
曹颙在京染疾辞世时，他在江宁的夫人马氏已有七月身孕。康熙五十四年六月，马氏生下一子，经过商量，李煦、李氏、曹頫、马氏决定，给这个孩子起名“霑”，典用《诗经·小雅·信南山》：“既霑既足，生我百谷。”
曹霑自三岁起，在其叔父曹頫教育下，习读启蒙经典《三字经》、《千字文》等。在拙政园、苏州织造府，江宁织造署和江浙名胜中，曹霑度过了童年。曹霑还见了一位洋人菲利普，偷听到其与叔父的谈话，被赶回后院。
曹霑从舅祖父李煦那里知道，曾祖曹玺担任江宁织造时，曾与当时的大戏曲家李渔交往，李渔曾为曹玺题过一副对联：
天子垂裳，念有功先从君始；
大臣补衮，愁五阙始见功高。
四、李煦的政治牵连与家道败亡
雍正元年（1723）正月初五，李煦上折为内务府包衣王修德等采参事进行辩护。内务府请示雍正，雍正决定将李煦解苏州织造之职，所欠亏空由家产弥补，家中仆口全部售卖弥补亏空。曹頫年轻，没有跟随李煦参与到王修德一案，暂时保全曹家。
李煦家的事情本在亏空，不料在查处过程中，竟然牵扯出李煦购买苏州女子阿附八皇子的事件，李煦亏空一案变成了阿附雍正敌对势力的政治案件，李煦被捉拿送部，定罪“斩监候”，其家眷只有一女李芳卿逃出隐避江南。
雍正九年（1731），曹霑十六岁，进入平郡王府当差做事。在京城阅历学习中曹霑陆续用了几个别号，雪芹、芹溪、芹圃，对正白旗溪水里的野秦芹念念不忘。乾隆八年（1743年）曹雪芹开笔写作《红楼梦》。乾隆十三年（1749年）十一月十八日，平郡王福彭病亡家中，享年四十一岁。福彭之死，使曹雪芹失去了一位难得的良师益友。数年之间，堂弟棠村、表哥福彭的先后弃世，给曹雪芹敏感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五、曹雪芹坎坷一生的结果
乾隆十六年（1751），《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基本成形，曹雪芹下决心离开仕途，回到香山正白旗营居住，全家仅靠非常有限的国家固定供奉生活，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乾隆十八年（1753），《红楼梦》整理即将完成，曹雪芹原配夫人病亡正白旗，享年三十五岁，葬于北京地藏沟。
乾隆二十一年（1758），曹雪芹从一位南方来京的友人处听说，自己的表妹李大姑娘芳卿流落江南，便把儿子托付给叔父曹頫，办好手续，匆匆赶往江南寻找。曹雪芹找遍苏州、扬州，未得表妹下落，反复打听，才知表妹确已北上京师寻亲。返回京城，曹雪芹托人打听，有人在西直门外的一家酒馆中看到一位姑娘，很可能是李大姑娘。
曹雪芹又急忙赶往西直门，在那家小酒馆中，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表妹芳卿。兄妹相见，抱头痛哭。李芳卿给曹雪芹引见了店主，原来是当年李家的仆人，当年抄家前，隐姓埋名在京城居住下来，想将来照顾老主子。
曹雪芹从江南回来，并寻得表妹的消息，在朋友间传开。他们素来知道曹雪芹与李芳卿的感情，两人现在又无家室，便撺掇他们择日完婚。经请示过叔叔曹頫，便择定吉日，在亲朋帮助下，曹雪芹和李芳卿举办了一个简朴婚礼。
经过几年辛苦，乾隆二十七年（1762）夏秋之交，曹雪芹《废艺斋集稿》完工，分装八册，其中烹饪技艺是妻子李芳卿的大作，其他部分由曹雪芹亲自完成。
乾隆二十八年八月，曹雪芹十岁的儿子躲过三月的天花，却再次意外染上白喉，不幸于八月十五病亡。
乾隆二十八年（1763）除夕之夜，早年无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的曹雪芹最后也离开了这个让他痛苦和哀叹的世界，抛下妻子李芳卿，抛下了令他仍不满意的《红楼梦》。
李芳卿在她与曹雪芹结婚时好友张宜泉送来的贺礼书箱上曹雪芹写下的“五行书目”下写下了伤感之文：不怨糟糠怨杜康，战诼玄羊重克伤。丧明子夏又逝伤，地圻天崩人未亡。睹物思情理陈箧，停君待殓鬻嫁裳。织锦意身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娘。谁识戏语终成谶，窀穸何处葬刘郎。曹李二人的生活命运彻底折射了《红楼梦》写作的社会背景和个人遭遇的痛苦灾难。
可叹的是：水中望花花似景，镜中探月月如影。世事难料命难定，阴阳晴转几人醒?一部红楼堪写史，几曲流水可载情。天地悠悠今古事，怅然无梦光影凭。
由于制度约束，清代满族贵族，除了仕途一路，既不能经商，也不能务农，即使没落贵族，也一样无可奈何。政治制度及社会的腐败，使曹、李两家几乎都在最后遭遇相同的消亡命运结局。现代社会该如何构造科学文明法治的社会制度，保障现代人的命运免却社会悲剧重演，让每个人在社会自由安全中有尊严地度过一生，仍然是一个需要严肃认真思考的社会问题和哲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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