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文化】打井(文/范俊来)

郁氏文化

打  井

文/范俊来

打井

打井是家乡的方言,意思是挖井。小学语文教材中有一篇课文叫《吃水不忘挖井人 》,讲述了毛主席在江西领导革命的时候,在沙洲坝时带领人们深挖水井的故事,表达对先人的感谢与敬佩。

我是家里的唯一男孩,从我十多岁开始,就给家里担水。刚开始担水,我用的是一副用木头做的水桶。对于我这个力气还不够大的小男孩来说,这副木桶太重了,每次担水只能担少半桶。好在水井离我家不算远,大概二十几米。可就是这么近的距离,我还得在途中歇一次脚。

后来,由于城壕外那个大坑持续蓄雨水的原因,我家门口那眼井的水质变得不能饮用了,只能到离家较远的另一眼井去担水。这眼水井在城关公社的大院内,是一眼新打的水井,水量比门口那眼井大多了。

担水的路途远了,妈妈怕我担那副又大又沉的木桶累坏身体,就咬牙买了一副镀锌铁皮做的水桶。我清楚地记得,在其中一只桶上面,有一串十分醒目的数字:“4.99”。我心里明白,买这副水桶,花了家里十元钱。这笔钱,需要卖一个夏天的鸡蛋才能赞起来。

由于长年给家里担水,我和水井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水井是怎么打出来的?为什么里面的水源源不断?这是我脑海里一直考虑的问题。一九七三年,我上高中,那年寒假,我所在的生产队正在打一眼井,于是我便自告奋勇,参加了几次打井劳动。通过这几次劳动,我感受到了打井的艰难。

一九七四年,我高中毕业。就在这年冬天,生产队决定再打一眼井,这眼井就在之前那眼井的东侧,有了这两眼井,周围的地就可以种蔬菜。在那个年代里,蔬菜可是个奢侈品。

我全程参加了这眼井的开挖、搭架、深掘、提水、砌井封顶工作。打井选址很重要,若选不对,很可能会打一眼不出水的枯井,这种枯井在很多地方都能见到:在平展展的田里,突然隆起两大土堆,两土堆之间,是一个圆状坑,坑里的草长得格外茂盛,这是因为大风吹进坑里的土比周围的土肥沃的缘故。

打井

生产队队长亲自请了当地最有名的选址人来给我们看地势,按照指定的位置,我们的新井开挖了。

打井一般要在冬季进行,理由有二,一是农闲不影响农业生产,二是开挖后的井壁能被冻结实,不会引起塌方事故。可地面土层也冻得挺厚,一镐头刨下去一个白印子,很难挖下去。

好在刚入冬的冻土层并不算厚,队长组织人力把麦秸铺满打井需要动土的范围,点燃后再把牲口圈里粪草混合物盖在麦秸上。经过两三天的缓慢燃烧,下面的冻土层就被融化了。

为了便于操作,打井开挖的坑比我们成形的井口大多了,直径有二、三米那么大。第一天,我们只挖了不到一米,为了防止井底的土被第二次冻硬,傍晚收工的时候,用麦秸将其盖住。

第二天,我们再将麦秸揭开,一边用镐头刨土,一边用铁锹把土扬到井边,井边的人再将这些土扬到更远处。等到井挖到两米多深的时候,井下的人就不能再把土扬到井上了,这时,必须在井坑上方搭建一个滑车架。

先用两根粗木头分别在井坑的两侧各搭一个三角架做支撑,再用两根粗木头作横梁横跨在坑的上方,两端与三角架固定。两根横梁平行倾斜布置,之间的距离由借来的滑车决定。滑车就布置在横梁的中心位置,这一位置正好是井的中心。滑车实际上是一个定滑轮,其带凹槽的轮子和框都是用木头制作的,只有轴是用钢铁做的。据老一辈人讲,这种滑车的使用历史很长,早在他们的前辈之前就有人使用了。

初中物理上讲,定滑轮的功能是改变力的方向。而这个功能必须借助一根绳子才能实现。绳子的一头拴一个铁钩,用来吊挂重物,而另一头则有五六个绳套,几个人可以利用绳套在地面走动时拉拽同一根绳子。绳子中间穿过的定滑轮,其作用就是把垂直拉力变为水平拉力。

自从在井坑上方立起了滑车架,取土的方式就改变了。之前是用铁锹往外扬,现在是用筐往外运。这种运土方式的前提条件是在井顶搭建一个平台,大约占整个井口的一半,实际上这是一个操作平台,人员和工具的上下、石块和土的倒运都要经过这个平台。

滑车旁站在平台上的那个人是打井的核心人物,他是总指挥,他一边观察井下挖土的情况,一边指挥井上拉绳几个人的进退,当井下的人把土装入筐中挂在绳上的时候,随着总指挥的一个上升的手势,井上几个合力拉绳人前进,当那筐土到达平台的时候,总指挥用脚抵住绳子,让绳稍微往外偏离一些给筐让出空间,当筐底越过平台的时候,总指挥迅速抓住绳子往里一拽,在拉绳人的配合下,那筐土就稳稳地落在了平台上,负责抬筐的两个人就把这筐土抬走倒掉。当空筐返回来的时候,另一筐土又被吊了上来,此时,总指挥再把空筐挂在绳上,指挥拉绳人后退,将其送回到井下。

总指挥这个角色虽然出力不是最大的,但他的责任重大,他的精力必须高度集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井下挖土的人,井上拉绳的人和抬筐倒土的人,所有人的干活儿节奏都由他来协调。否则就会出现等人等筐的窝工现象,更严重的会发生石头土块落入井下伤人的事故。

总指挥这个角色一般由队长担任,需要倒班的时候,由他指定一个沉稳可靠的人来担任。我参与打的那眼井就是由我们的队长担任,刚搭好滑轮架的最初几天,每到收工的时候,用麦秸盖好井底防止被冻实无法施工。后来这个操作就被取消了,原因是每天的冻土层能用镐头刨起,那一大块一大块的冻土,不用筐只用绳子捆好就可以直接吊了,大大增了掘进的速度。

打井

再后来,随着井坑的加深,不管天气有多冷,井底也不会没冻土层了。我一直在井底挖土,因为刚高中毕业,仗着身强力壮,经常干得汗流浃背。随着深度的增加,所挖的土越来越湿,再后来,遇到了沙砾土层,铁锹一点也使不上劲,只能用镐刨。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沙土的致密度越来越小,镐头越刨越省力,越省力我越想刨,刨着刨着,我发现一小片沙土往外鼓。我顺着鼓包的地放用力地刨了几下,一股泥浆就涌了出拉。“出水了”,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嗓子。队长听到了我的喊声,让我们井下的人赶紧清理没运走的沙土,再把井底弄平了。就在我们清理井底的时候,那股水越涌越大,不一会儿就蔓延到了整个井底。井下的人只好先把工具吊走,再用绳子从胯下绕过来兜住一条大腿,用钩子钩住绳子,双手握紧绳子的上端,给总指挥发出上人的手势信号,随着抬土人参与一起拉绳子,井下的几个人都被拽上了平台。

全体人员围在一起议论这股水,有过打井经验的人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水。所有参与打井的人都很兴奋,就在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这股水有多么好的工夫,井底已被水彻底淹没了。

队长担心这么大的水会把井壁涮坏,如果不及时把水提走,会发生前功尽弃的后果。于是连夜组织人力从井里往外提水,提水的那个桶特别大,比平时担水的桶大多了,需要两个人抬才能移动。

砌井的石头早已准备好了,就存放在土堆的旁边。这些石头全部都是毛石,所谓毛石,就是直接从山上开采出来的石头,大小不等,形状各异,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但就是这些毛石却是砌井的绝好材料,它既能防止井水把井壁的土壤涮到井中,又能在石块与石块的空隙里储存井水,可以使一眼井的水量达到最大。

我们打出来的那股水确实是一股好水,提水提了一整夜才见了底。第二天,换了一班人开始砌井。我没有垒毛石的经验,只好在井上搬运石头。在井中砌石块虽然与垒石头墙差不多,但砌井底的那几层很有讲究,既要把石头摆稳,又要留有足够的空隙,尤其是与井壁接触的那圈石头,要用小石头塞满以阻止把沙土涮入水中。

井水涨得很快,砌好一层石头,很快就被水淹没了,只能停止。等把水提到露出石头的时候,再砌下一层石头,砌石和提水轮换好几次后,水就停在一处不涨了

拉绳的那几个人在砌井过程中的用力正好与之前相反,前进的时候是空绳子,后退的时候要拖住石头慢慢地往下落。捆扎石头的方法很巧妙,事先用绳子做一个活扣,把它套在石头上后,再把绳子的两头扽紧,用的力越大,石头就被抱得越紧。用这种方法往井下运石头,效率极高,六七天的功夫就砌到了井顶。

为了节省石料,井口的直井比井底小多了,尤其是离地面不远的这段距离,只有里圈用石头砌筑,外圈全部用土回填。最后把滑轮架和平台拆除,把井沿砌到高出地坪七八十公分,四周用土埋平。

第二年,等冻土全部融化后,我们用挖出来的井土筑了一个圆形的土台,四周用石头墙围住。同时在井上安装了一部畜力水车,在水车上加装了一根粗木棍。让一头被蒙着双眼的毛驴拉着木棍的末端走,随着它绕着水车在土台上转圈,井里的水就被抽上来通过事先修好的水道,源源不断地流到了菜畦子里。

这眼井的水量在周围是最好的,加上事先打好的那眼井,我们生产队种了一大片菜地。收获的蔬菜除了分给社员们吃以外,还能到市场上出售。可惜好景不长,就在这眼井使用了二年后,县里就在这眼井的东边打了一眼机井,作为县城的自来水水源之一。机井有几十米,深度是这眼井的五六倍。自从机井投入使用以来,周围所有的井全部成了枯井,当然,我亲自参与打的那眼井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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