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久成婚记(下)
本文作者:陈文章
庄小久选择从福根家退出,再次进城。生活的经验告诉他,要想在城市立足谋生,必须有一门吃饭的手艺。在找对象成家这件事上,碰得头破血流,几乎绝望了,再也不能在这事上瞎浪费时间和金钱了。赚钱养活自己是头等大事。
他拜师学艺,不挣工钱跟师傅学打焙子。白干两年后,自己开了个铺子,每天也能卖三两袋面的焙子。打焙子据说卖一袋面,能赚一袋面钱。庄小久也没仔细核算过,反正总觉得钱是一天比一天多,腰包慢慢鼓起来了。
铺子隔一条马路对面,有家“大明旅店”,老板姓傅。庄小久开了铺子后,常过来买个焙子,说说话。慢慢地熟了,还是老乡。那人有点文化,平常爱写个顺口溜、快板之类的东西,自称是诗。小久也不懂,反正觉得说话咬文嚼字的,像个文化人。
这天,有个买焙子的顾客,看到小久焙子铺上贴着"热板子"三个字的招牌,笑得不可收拾。庄小久不知道这是个错字,他也不会写焙子的焙,再说这个字是方言,根本就没个准。他的师傅就是这样写的,而且就这也是他请对门傅老板——号称写诗的人给写的啊!
中午傅老板过来,庄小久一说牌子上错字的事,傅老板一把撕下那张红纸写的牌子,嫌庄小久小气,让他好好做个牌匾,招揽生意。小久一想,也确实该好好做个牌子了。傅老板给联系人,霓虹灯箱闪烁着“小久焙子铺”五个大字装上了。虽然说花了三百元钱,但洋气,醒目,牌子亮。每天放点山曲,讨吃调。焙子铺生意日渐蓬勃,每天能揣个百八十元,庄小久乐得合不拢嘴。
傅老板大背头梳得油光锃亮,每天摇出来摆进去。旅店老板嘛,据说原来是县里剧团的吹笛子手,后来勾引了一个剧团的小姑娘跑出来,被剧团开除了。原配和他离婚了,他就和小姑娘开了个旅店,结果不到一年,那小姑娘又跟别人跑了,闹下他光棍一条。可他也不寂寞,旅店里每天出出进进的女人不少,描眉画眼,坦胸露脐,经常不定期地光顾他的旅店,为小旅店增光添彩,招蜂引蝶。男人们出出进进自然也不少。看样子很挣钱,庄小久是不能打听人家的生意的。
时间一长,都熟悉起来。这些女人们偶尔也到小久的铺子里吃个焙子,说笑嬉闹一会儿。一块做生意,讲究个相互照应,谁做啥生意,大家心照不宣。有时,庄小久也溜个空到人家旅店花个三五十元,资助一下傅老板的生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该周旋的周旋,该应酬的应酬。否则,你生意是做不下去的。
一天,铺子里没面了,小久自己骑自行车去拉点面,解决燃眉之急。一般卖面的会给他送上门,送一次备几个月的货。这次,庄小久一来通知给送面,二来给人家打饥荒,用完面了还没给人家钱呢。
无巧不成书。小久拉上面往回走,骑车沿公园小甬道,截近照直回焙子铺。一出公园小门,迎面来了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小久骑车左躲右闪,还是撞了上去,慌忙下车,连声道歉。
小久又是作揖又说好话,一个劲赔理道歉,生怕人家讹钱。那女人把自行车把向后一推,墨镜摘下,口罩往下抹了抹,露出真面目。“臭男人们一个德行,前天去的老娘那,今天倒不认识了。”一露脸,一说话。原来是“大明旅店”的老熟人,人们都叫她小燕。
庄小久虚惊一场,也算是一个老交情了。俩人一边说笑,一边回了庄小久焙子铺。小久硬塞给小燕五十元钱,作为赔偿。怎么说你都撞了人家,不给人家赔点行吗。
此后,小燕常光顾小久的铺子。有时帮做点零活,挺招人喜欢的。一来二往,傅老板发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不一般,于是,插科打诨,让庄小久娶小燕为妻。庄小久吃了女人多少亏,根本不敢贸然行事,只愿意保持这种等价交换、露水夫妻的关系,决不谈婚论嫁。再说,庄小久连人家有没有男人也不清楚,能办这么糊涂的事么?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去几个月。庄小久和小燕还保持着这种不正当的关系。对小燕的身世婚姻庄小久不摸底。一天晚上,老傅手挽手和小燕来到小久的焙子铺。老傅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你没老婆她没汉,省得偷偷摸摸,名正言顺一齐搭伙过日子吧。并让小久看了小燕的离婚证。
小燕自称是开出租车的,可小久也从来没见过她开出租车来过。小燕说是开夜车的,黑夜十一点后才接车哩。老傅也拍着胸脯作了保证,没男人,他了解小燕的身世,他旅店还压着小燕的身份证呢。
庄小久动了心,俩人还写了个契约。小久管小燕吃穿,小燕自己挣的钱归小燕支配。小燕白天在焙子铺帮忙,黑夜十一点出去跑夜车。双方自愿临时搭伴,相互照应。傅老板作保,签字画押。世上还有如此荒唐的协议。
就这样,小久和小燕明目张胆地做起了夫妻。白天俨然一对恩爱夫妻打焙子,晚上九点关门,十一点小燕就出去跑夜车了。也没什么钱的纠葛,饭钱自然小久掏。不知不觉过了好几个月。
这天,小久没顾上开门打焙子,需要进货。几个月的新婚生活,忙得小久头昏脑胀,连做焙子的原材料也忘了进了。关门歇业专门去取款进货。上午还没取出钱,下午取回了八千元准备去买面买油。天己经黑了,小燕也不在铺子里,等了好大一会儿才回来。俩人草草吃了口饭,就洗漱睡觉了,小燕还要跑夜车。
也就是十点多,有人在门上擂鼓似的敲门。庄小久赤身跳下开门。门刚拉开缝,挤进人来,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小久的喉结上。小久连连后退,退到床边。小燕叭地摁着灯,只见来人一身迷彩服,头上套了个桶帽,直至脖颈,只露得两眼。匕首死死抵住庄小久的喉咙,那人压低声音告诉庄小久:“不准动,动就捅死你。”那人说小久勾引了他的媳妇儿,要拿钱赔偿。这时,小燕不慌不忙穿好衣服,从枕头下掏出那一沓钱,揣在口袋里开门出去了。穿迷彩服的人边后退边开门出去,并把门从外扣上了。
庄小久瘫软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神来。几个月的血汗钱,眼睁睁看着别人揣跑了,彻夜未眠。直挺挺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捱到天亮,听到大街有人从门前路过,才喊住人家给开了门。下地一走“扑哧”一声,低头一看,是昨晚抢钱人丢下的匕首,小久一脚踩了个稀巴烂,塑料的。
像害了一场病,八千块钱的血汗钱打了水漂,怎能不心疼呢!傅老板不时过来坐坐,来安慰小久,也深深责备自己,太相信人了。小久能说什么呢?还能找人家傅老板这个保人吗?
庄小久睡了半个月,恢复了元气,又开始了打焙子的生活。没过几天,傅老板也出事了。店里留下个外地人,白天入住,黑夜就在房间里上吊死了。飞来横祸,傅老板也难脱干系,让公安局请进了局子里,旅店也盘了出去。谁干也和庄小久没关系,庄小久连看都不想再看那旅店一眼,更不说和那些人来往了。
又是一个春末。天气乍暖还寒,人还是乱穿衣的时候,有穿裙子的,还有穿棉袄毛衣绒衣的。这天风大,天冷。已经擦黑了,没人,小久就收拾面案,准备打烊收摊了。正收拾着,门被推开了。
挤进来一个人,厚厚的棉衣棉裤外套着一身浅兰色的旧校服,上衣后背还印着几个蒙古文字,头上裹了一条褪色的长围巾,只露出眼晴,低着头,用脚尖来回在地上划动。来人嗫嚅道:“大哥给口吃的哇,一天没吃饭了。”看块头是个男人,听说话又像个女人的声音。
庄小久热心,管他男人女人,饿了一天了,拿过一摞焙子,倒了一大茶缸茶水。那人三口大两口小,眨眼功夫,三个焙子下肚。庄小久递过凳子,让她慢慢吃,慢慢喝。来人解下围巾,是个女的。边吃边说从牧区来市里投亲来了,转了半天没找着亲戚的家。吃好喝好后,说想在小久家住一宿,明天再找。
留陌生女人住夜,使不得。庄小久才带了这害,刚恢复元气,万万不敢再冒这傻气了。见女人不肯走,庄小久答应给找个旅店住。那女的说没店钱,庄小久应承给出店钱,说破大天,也不能留这不知根底的女人住啊。
把女人送到马路对过“大明旅店”。店老板也是个女的,和庄小久不熟,但也知道庄小久在对面打焙子,很热情。庄小久掏出钱,问多少钱,掌柜的说一个人五元,俩人住十元。庄小久连忙解释道:“我不住,我不住。”店掌柜笑了笑,领着那女的开房去了。
第二天天明,庄小久刚打出第一炉焙子,昨晚庄小久安顿住店的女的又过来了。个头比庄小久还高点儿。大脸盘,大眼睛,红里透黑的脸色,显得健康、壮实。瞅了庄小久一眼,低着头,低声说想回家呀,找不到车站,能不能让他送一下。
庄小久天生一副热心肠,再加上这是个出门在外的孤女子,觉得更可怜,应该帮一把,答应了。他给那女人倒了一茶缸热水,拿出新出炉的热焙子,让女人吃点早点。又到隔壁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返回来还给打包了五个焙子。等女子吃过焙子,骑自行车带着那女人,径直奔向汽车站。
路上那女人问庄小久,“只见大哥,不见大嫂?”庄小久唉了一声说:“外母娘还没出生哩,媳妇更没影儿。”说话中,到了车站。那女的重新打量了庄小久一遍,说没车票钱。庄小久问,得多少钱?女人说十六元。小久二话没说掏了五十元,连打包好的焙子、矿泉水,一起摁在那女人的手里。
女人只腼腆地笑了笑,啥话没说,收起了。买好车票,送上车,庄小久转身准备回焙子铺时,那女人从车窗上探出头来说了句:“你等的,过个半月十天,我就来了!”车走了,庄小久呆呆站在那里,嘴巴张成个“O”字,不知什么意思。
人过三十天过午,已经过了四十的庄小久,还是那么渴望有个家,他始终认为没有女人就没有家。当年老母亲托人算了一卦,说是出了四十就婚动了。难道真的要石头上开花,驴头上长角了?庄小久思忖了好久,慢慢也就忘了这回事了。
过了一个多月,突然焙子铺来了两女一男,衣着打扮不像城里人,很像那种农村牧区出远门人的装束。庄小久正在盯着来人发愣,其中一个一脱头巾,庄小久认出来了,是上次他给买车票那女的。小久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嘣嘣直跳,有点不知所措。真的来啦!庄小久定了定神,心想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关了焙子铺门,领到好朋友王平平家了。
好朋友平平,够意思,马上安排酒饭。原来,她们是牧区的,那女的叫山丹,嫁了个男人,除了喝酒就是喝酒。山丹除了放羊,还得烧茶做饭,伺候一家老小。干点话无所谓,关键是那家人都不把山丹当人,更可怕的是男人一喝多了,就打山丹,往死里打。常常是山丹跪在地上,等酒鬼打不动睡了,才敢上炕稍微打个盹,休息休息。
上次跑来,就是黑夜让打得一夜没合眼,早晨出坡放羊,想起个出逃。把放羊棒往地里一插,羊皮大衣往放羊棒上一顶,跑下公路拦了辆拉石头大卡车,进了城。城里举目无亲,转悠到庄小久的铺子里,算是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到了她姑姑家。
山丹的哭诉,让所有亲人都流下了眼泪。于是娘家人把山丹藏起来,到婆家去要人。双方亲戚大闹一场,惊动了苏木政府。苏木答指示先找人,找到人再说。山丹家人害怕找到后让回婆家,商量下先送到庄小久这,慢慢地再从长计议。这回是哥哥和妹妹偷送来山丹。没有彩礼和家境要求,只有一点,就是好好对待山丹就心满意足了。哥哥妹妹千叮咛、万嘱咐就是善待山丹这一条。
有心栽花花不发,看了多少、张罗多少回的相亲,都以失败告终。眼看过了成家年龄了,忽然从牧区飞来只金凤凰,庄小久怎能慢待了山丹呢?平平给从偏僻清静的小巷里租了间房,庄小久置办常用的家具、行李,俩人有滋有味地过起了小日子。虽说不是如胶似漆,但也各自心里满足。
小日子才过了一个多月,铺子周围突然出现了几个牧民打扮的人,游走观望。庄小久绕道回家,找来好友王平平,一商量怕是山丹前夫家里人来找麻烦,毕竟还没办离婚手续。
第二天,庄小久带着山丹从山西走了,铺子留给平平安排关门事项。山西左云有庄小久一个表侄,考学校分配到左云县公安局上班。庄小久俩口子投奔人家去了。
左云煤炭丰富,打工活多,好挣钱。扛大锹,蹬三轮,装煤卸煤。有家室的庄小久拼命挣钱。山丹家里洗衣做饭,养得白白胖胖,庄小久心里乐开了花。半年后,家里人捎话,让回去办理离婚手续。离婚结婚几天的事。
又过了一年,山丹生下八斤重的姑娘,两口子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庄小久这才以女婿身份正式登了岳父的门。详细一唠嗑,庄小久比岳父还大一岁。老岳父看着这老实厚道的老女婿,再看看花朵一样的小外孙,说不出有多高兴。庄小久成家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家乡,传遍了所有的亲朋好友。人们都说,好人有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