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盘莜面记事(下)
本文作者:马少东
莜面品类花样多
“山药、莜面、大皮袄”,内蒙三件宝,其实,准确地说是乌兰察布的三件宝。
我是吃莜面长大的宏盘人,宏盘人的生活离不开莜面,顿顿莜面餐餐香。莜面文化贯穿着宏盘人的年年岁岁,源远流长,传承至今。
在察右中旗,有人总结出莜面有十七种做法、吃法,宏盘人的莜面品类也颇为丰富。宏盘村的妇女们个个都是做莜面的高手,她们各有各的绝技,各家有各家的风味。
计划中午要吃莜面,吃过早饭后,母亲就着手和莜面。我们家有个黄釉瓷盆,是专门用来和莜面的。搲上半盆莜面,倒入一铜瓢温水。她喜欢用温水和面,用和莜面棍儿将莜面搅成散团状,放在柜顶上,苫上湿毛巾或笼布(棉纱布)粉的。粉上半前晌,也就是歇面,让面与水充分融合,到晌午捏窝窝或搓鱼鱼,做起来不僵硬,蒸熟了劲道融香。到晌午了,也有的大娘、二婶们用滚水(开水)直接和面,把生莜面“泼熟了”马上就能做,这是三熟中的第二熟,这也是和莜面最常用的方法之一。现在我也经常自己做莜面吃,但和面总是把握不好,不是软就是硬,蒸熟的莜面僵硬得不润口。
莜面窝窝,是宏盘人最日常的主食了。快到晌午了,母亲把粉好的莜面再用拳头搋上几遍,莜面团成团,取出光滑的推莜面窝窝石板(也有人家用家里腌菜坛的盖子),放在炕沿边。母亲将莜面捏成小团背在左手背上,用中指和食指夹出一小团面在石板上揉一圈,然后用左手托使劲一推,莜面团变成莜面条,薄薄的,再用右手大拇指轻轻舔起,缠绕在右食指上,套成面圈,脱在笼屉里,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背、揉、推、舔、缠、脱,重复地做,一笼莜面窝窝至少有上百个,齐刷刷地立在笼屉里,像成片的高射炮,又像千年不倒的兵马俑,更像甜蜜的蜜蜂窝,我猜莜面窝窝的名称是由此得来的吧。
捏一笼莜面窝窝,再搓一笼莜面鱼鱼,宏盘人都这样搭配地做。搓莜面鱼鱼比较费时间,更要技术,莜面鱼鱼要在大案板搓才行。邻居家二婶搓莜面鱼鱼的活儿好,她会双手搓,一手四根,八根鱼鱼同时搓,左右手互不影响,非常协调,每根鱼鱼既不粘连,也不断,八根细长而匀称的莜面鱼鱼相向而行,就像流动的四线谱。二婶把搓的有二尺长的鱼鱼绕成了两盘“打鱼网”,铺到笼屉里,她搓莜面鱼鱼得心应手。我母亲搓莜面鱼鱼只在手里搓,双手夹着三个小莜面团开始搓,三根细长的鱼鱼缓缓地垂落在笼屉里,最后端的鱼鱼要夹成扁尖状,像蛇一样盘在笼屉里。村里的光棍人也做莜面鱼鱼,两手将一小块莜面稍搓几下,手托对手托一推,做出来像一片厚树叶,上下留有鱼鱼尖,我们叫它“大板片子”,这是懒汉们的做法。
莜面窝窝,莜面鱼鱼,莜面大板片子做好后又变成生的了,这为三生中的第三生。
蒸一笼莜面,烩一锅菜。宏盘人烩菜不像巴盟人烩酸菜,主要是烩山药蛋。夏天时节,放点从生产队的菜园里分回来的新鲜白菜,有的人家放一些储存下来的干粉条,烩菜当然要用猪油托了。到了冬天,烩菜的食材要丰富些,山药蛋、现擀的宽粉片子、刚好杀的猪,切上一大块后肥膘肉,再放一大块儿本村人做的浆水豆腐。我母亲喜欢在烩菜里放秋天晒好的干白菜,这样有嚼头,回味无穷。
上笼蒸莜面,下锅熬烩菜,二十分钟左右,莜面蒸熟了,这是莜面三熟中的第三熟。
烩菜也熬好了,一揭锅盖,笼中莜面特有的面香弥散开来,缕缕沁入口胃深处。锅里的烩菜在沸腾,豆腐鲜嫩得在颤动,粉皮晶亮得在挺浮,肉块鲜亮得闪着油光,沙绵的山药蛋浸透了油花,真是让人垂涎欲滴,饥饿感愈加强烈了。母亲把两笼莜面端到炕里的小方桌上,再给每人舀一大碗烩菜,锅里的烩菜下去了一半。我们四兄弟,迫不及待地你夹一筷子,我夹一片莜面,四个愣头青饭量大、还没等父母动筷子,顷刻间,笼里的莜面就消失了一半。一笼莜面鱼鱼就这样让我们四个兄弟抢光了,一般小孩子都爱吃莜面鱼鱼。莜面烩菜,天赐好饭,我们吃的肚鼓腰圆的,还要泡着剩菜喝一碗水。南方人笑我们喝“洗碗水”,我觉的是“神仙汤”,喝了这“神仙汤”,那才叫吃饱饭了,入发!
莜面鱼鱼除了细鱼鱼,长鱼鱼蒸着吃之外,还有焖着吃的,煮着吃的,鱼鱼家族可谓五花八门。焖鱼子,就是先烩好菜,再将捏好的莜面鱼鱼铺在烩菜上面,盖住锅盖焖上几分钟,莜面鱼鱼熟了和烩菜搅拌在一起。莜面焖鱼子,每人一大碗,莜面与烩菜的充分融合,菜中有面,面中有菜,五味缠绕,菜浓莜香。莜面煮鱼子,也叫下鱼子,将莜面搓成两头尖中间粗的小鱼子,就像河里的“小鲫鱼”,然后下到锅里已经做好的山药戋戋汤里,煮熟了,每人舀一碗,稀里哗啦地喝起来。喝煮鱼子不能着急吃,太烫嘴,要晾一会儿。煮鱼子很滑溜,筷子不好夹住,只能扒拉着吃,或用小勺子捞着吃。住我家房前的大娘做的煮鱼子,汤清鱼子劲,喝大娘的煮鱼子像在喝鱼汤,享受着海鲜美味似的。
蒸一笼莜面,焖一锅山药,宏盘人吃莜面离不开山药蛋,莜面与山药是搭档,天生好伴侣。
满满地洗上一锅山药蛋,先煮熟了,再放上装满莜面的笼,开始蒸。莜面蒸熟了,山药蛋也焖沙绵了,开锅后,捡上一笊篱开花的沙山药蛋,剥皮后,先蘸上些胡麻籽酱面面吃几个,山药蛋沙甜而噎人。
母亲把酸菜腌汤舀给每人半碗,再把腌好的酸菜切上一大盘,泼上些胡油炝葱花。我们自己再往碗里剥上一两个沙山药蛋,用筷子捅碎了,与酸腌汤融在一起,拌上几根酸菜丝。爱吃辣椒的,夹上一大筷油炸辣椒面,将劲溜溜的莜面窝窝或莜面鱼鱼挑上一碗,蘸着水灵灵的腌汤,就上一瓣大蒜。一开吃,酸、辣、沙、甜、绵、润 、劲七味混香,沁入五腹。我家三弟,一赶上吃莜面焖山药饭,那是创世纪的“贪吃”,搞上一大碗腌汤后,剥上满满的山药蛋,然后才细细地捣碎,加入酸菜、辣椒、葱花、蒜瓣等,做到了极致。等他把这一切准备好,再挑莜面时,其他人都快吃完了,幸好还给他留着莜面,他才慢慢地细品他精心调配好的五星级“莜面焖山药”,只吃到太阳落山,灯火阑珊时,方才收碗。莜面焖山药,天下大餐。
莜面焖山药吃得家人“胃满肚足”,莜面吃完了,只留下大半锅焖山药蛋。再捂上一晚上,捂粘精了。母亲一个人把粘精的山药蛋剥了皮,又开始制作我最爱吃的“莜面山药鱼子”了。
山药鱼子是擦出来的,力气活儿。母亲把剥净皮的山药蛋在锅里捏碎了,或在盆里用擦子擦碎也行,然后在锅里双手用劲来回擦搓,直到把山药蛋擦成精糊糕一样,这时母亲也累得气喘吁吁,我们不会擦,也帮不上忙。擦好后再把生莜面粉拌入山药糕中,继续用劲擦搓,将莜面粉与山药糕搓揉在一起,滚成劲道的面团,最后分搓成小面鱼子,这就是山药鱼子。
擦山药鱼子也是有技术含量的,山药糕必须搓精,莜面粉要放的适中,这样擦出来的山药鱼子才不软不僵, 蒸熟了才明晶不粘黏,吃起来才劲滑。还有,擦出的现山药鱼子不能过夜,怕“时气了”,要当天吃,要不就冰冻起来以后吃。如今,母亲常把擦好的很多的山药鱼子冻起来,等着我们回去时,第一顿饭就是蒸山药鱼子,在我们走时还要给带上一些。
擦山药鱼子,我姥姥擦得特别精。记得七十年代的一年秋天,我在姥姥家耍,她知道我爱吃山药鱼子。几个舅舅正在给生产队起山药,每天都把犁铲破的山药蛋捡回一口袋,姥姥就天天早上焖山药,前晌擦山药鱼子,晌午就能吃了。每天一揭笼,我就迫不及待像饿疯一样,先夹上一根山药鱼子,干吃起来。等到姥姥兑好了炖鸡蛋汤,舀上半碗,狠狠地夹上五六根,劲道的山药鱼子蘸着鲜嫩油黄的鸡蛋汤,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甚至都没有咀嚼。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笼里的山药鱼子,生怕被几个舅舅给吃完了。小时候,我对山药鱼子馋迷到顿顿饭不离,而且一个人能吃多半笼,简直到不知饥饱的程度了。这种美食诱惑了我大半生。山药鱼子,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它是我无法忘怀、割舍不掉的家味盛宴。
其实,很多宏盘人都爱吃这种充满乡土味的山药鱼子,家家户户都在做,秋天和冬天做得多些。蘸山药鱼子的汤我最喜欢炖鸡蛋汤,炖羊肉汤,猪肉汤我没有体验过,据说是肉香而味美,也是让馋食山药鱼子的人不能自拔的。更有一种炖汤汤诱馋着像我一样爱吃山药鱼子的人。每逢夏季,宏盘的田野被一场喜雨浇过,山坡上、草滩里、墙角下,就会长出一些蘑菇,父亲在耕地或放马割草时总能捡回不少新鲜蘑菇(不必担心有毒蘑菇,村里都认蘑菇的好坏)。正好,母亲也擦好了山药鱼子,把蘑菇洗干净了,切成碎块,拌上油和调料,放在笼里和山药鱼子一起蒸。蒸熟时一揭笼盖,那种野味菌香扑面而来。山药鱼子蘸上蘑菇汤,细细一品,沁心沁胃,柔嫩菌润感回味无穷。这是吃五星酒店的人无法体味到的食感。山药鱼子炖蘑菇汤,草根盛宴。
山药鱼子是莜面与山药的最佳搭配。
山药鱼子总也吃不腻,可母亲有时也给我们换换口味,擦山药饼烙着吃。莜面山药饼的做法和擦山药鱼子的程序是一样的,只是要在擦的时候加上盐,把擦成的山药面团擀成一张一张的薄饼,再在锅里抹上油一张一张地烙,做山药饼比较费时。母亲烙山药饼时,我们兄弟几个就守在锅台前。山药饼在胡油的煎烤下,散发出浓浓的焦香,母亲烙熟一张,我们抢着吃一张,莜面山药饼,香酥带咸,越吃越想吃。母亲根本供不上我们,她只有用巴掌制止我们这种不守就餐规则的行为,不让吃了,烙出的山药饼才渐渐地垒叠起来,像宝塔山一样矗立在面盆中央。正式开饭了,我们一下子又将“宝塔山”搬去了一半,白面烙油饼永远也赶不上莜面山药饼油酥入骨,盐泽舌尖,厚香回味无穷的口感,没吃过莜面山药饼的人是体会不到山药莜面伴侣的绵柔情怀的。
说起莜面饼子,还有一种是纯莜面做的,宏盘人叫它“椽头饼”。就是把和好的莜面搓成圆棒,用家里的缝衣服线,一头用牙咬住缠在面棒上,另一头一拉,把面棒割成一个一个的小饼子,像是农家房檐上露出的椽头,抹上油,附上盐粒,在锅里烙,一锅能烙十几个。这种椽头莜面饼也是稀罕饭,不常吃,口感与莜面山药饼有些差别。
蒸莜面焖山药蛋,如果山药蛋没焖粘精了,就不能做山药鱼子了,只能擦块(kui)垒。块垒擦起来简单,把焖熟了的山药蛋同样剥皮捣碎了,和生莜面搓揉在一起就可以了。
大多人喜欢炒着吃,叫炒块垒。一般是早晨做,先在锅里干炒,大约快熟时,在锅里拨开块垒,露出一小块锅底,倒上胡油,烧开后撒上切好的葱花,然后将油、块垒、葱花搅拌在一起,快出锅时撒上咸盐。油搅块垒,宏盘人的硬早点,抗饿。
夏天的早晨,母亲炒好块垒,我们兄弟几个一人一大碗,油香的块垒满嘴爽口,再泡上一碗块垒水,稠糊糊的越嚼越香。
父亲天没亮就下地犁地去了,正值星期天,我抱着母亲用碗扣碗装好的、又用纱布包严实了的油搅块垒,给父亲送到地头。父亲已犁了几遭地了,我喊父亲吃饭。父亲揭开碗,块垒还冒热气,他用筷子快速扒拉几口,慢慢地咀嚼着,再吃几根我一块带来的咸菜,还有蒜瓣。看着他那扒拉块垒的大口吃相,听着他那吃咸菜、蒜瓣发出的脆生生的咀嚼声响,我肚里的“馋虫”又开始蠕动了,我忘记我已吃饭了。父亲似乎感觉出了我的馋,又扒拉出半碗块垒给我,我虽说不吃,却接住碗,又吃了起来,好像在野地吃块垒更香更有味道。
蒸块垒也别有风味。块垒要搓得细一些,倒到铺有笼布的笼里,摊开。如果在夏天吃蒸块垒,还可以拌点嫩沙蓬,沙蓬块垒在饥荒年还可以弥补粮食的不足,蒸块垒细润厚香。也有纯莜面块垒的,不过,不如山药块垒可口,油香。
蒸山药块垒对于宏盘中学的住校生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每个在宏盘住校的学生都要向学校交山药和生莜面,学校食堂的厨师每天做山药块垒。焖熟的山药连皮也不剥,直接捣碎拌上生莜面,在大笸箩里搓揉在一起,再用筛粮食竹筛筛出细细的块垒面,在大笼里蒸熟,整个校园都弥漫着块垒的莜香。放学后,每个住校生分得一铝饭盒蒸块垒,一天两顿,有的同学从家里带点咸菜就着吃。家里吃一顿两顿蒸块垒是换换口味的享受,可学校里长期吃蒸块垒,对于同学们来说就是一种煎熬。那时农村生活比较困苦,同学们吃蒸块垒的住校生活是刻骨铭心的。块垒岁月,求学难忘。
山药与莜面永不分离,顿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爱的复合体。将莜面像擀面条一样擀成面皮,不过,擀莜面皮,也是技术活儿,擀薄了不破真有难度,宏盘村的妇女们练就好手艺,顿顿皮擀得薄灵灵的。再把擦好的扁细的山药丝,淘过粉,撒在上面,弹匀了,然后卷成一长圆柱,用切菜刀切成一个一个小圆筒,这就是囤囤,有的地方叫它“讨吃子的行李”,很形象的叫法。若是在夏天,我母亲擀囤囤时喜欢在山药丝中撒些新鲜的苦菜叶,切出的囤囤绿白相间,富有食欲。可我讨厌母亲在囤囤里和苦菜叶,吃起来苦啊!时过境迁,现在我却喜欢吃苦菜、苦瓜之类的菜。吃莜面囤囤一定要用家中酸菜腌汤调(蘸)着吃,拌上红红的、油油的炝辣椒,就上蒜瓣,精颤颤的莜面皮儿,裹着绵润润的山药丝,蘸着酸灵灵的腌汤,一搬三四个,我一个人就吃小半笼。现在特别回味苦菜味莜面囤囤,那种略苦带香的乡土味,却让贫穷生活的回忆变得那么的美好,祥和。
农忙时,做莜面饭最快的就是压莜面饸饹。开水即和面,用木制的饸饹床压,这种传统的“压面机”,不是每家都有,一个生产队里只有几家人有,也就成了乡亲们公用的做饭设备了。谁家一忙就压饸饹,要不去借二大娘家,要不去借五婶家的,借谁家的打个招呼就扛走,随用随借。压饸饹是个力气活儿,我们家压饸饹少不了我,母亲把揉好的莜面棒塞进饸饹床的“活塞”里,我站在炕上,使劲压下饸饹床的压杆,母亲和的面软就省力,和硬了就吃力,这时她就帮我一起压,细长的莜面饸饹鱼鱼,梳梳地流出,母亲用手接住,盘好,一盘一盘得铺在笼里,一笼饸饹鱼鱼几分钟就压好了,上锅一蒸。蒸熟了,母亲再把先擦好的山药丝(方形细条),在锅里用蒸饭水“炤”一下,捞出来和苦菜,水萝卜,凉粉一拌,用炝好的葱花油、扎毛毛花、自家酿的头淋醋一调,这道凉菜叫“调山药丝丝”。调山药丝丝吃莜面饸饹,这是莜面与山药最佳搭档的又一经典吃法。其实,这一套餐是宏盘人在夏天盖房,挖土坯给帮工的乡亲们最常吃的饭。调山药丝丝蘸莜面饸饹鱼鱼,酸淋淋的调菜汤,脆声声的山药丝,甜盈盈的水萝卜,苦微微的苦菜叶,滑溜溜的凉粉块,合着胡油香,扎毛毛花的野味以及醋酵香,吃着劲细的莜面饸饹,吃得凉爽,吃得酸酥,吃得清口。
熬糊糊煮山药蛋,这是宏盘人的日常早饭。那个贫穷年代,几乎家家都吃这样的早饭。特别是孩子多的家里,粮食不够吃,早晚都吃糊糊煮山药蛋。舀上一碗或稀或稠的莜面糊糊,夹上半个山药蛋,先吹吹,糊糊表面浮一层油皮,暖暖地喝一口,再咬一半噎人的山药蛋,就一口嫩咸菜,莜面糊糊满口留香。父亲喝得非常夸张,吸溜声感染着每个家人,他甚至还转着碗边把碗里的糊糊吸溜的精光。莜面糊糊是宏盘人的“土咖啡”,浓浓的温暖,缕缕的莜香,调剂着贫苦的生活,品味着清贫的岁月。
喝糊糊煮山药蛋,还有一种佐餐——炒面。把生莜面粉在热锅里炒“黄”,平时就放在专用的口袋或小笸箩里,喝糊糊时就端上炕,喝完糊糊后,把山药蛋捣碎,拌上炒面一拧,一碗香甜可口的山药拌炒面,难得享受。小弟总是拌不好,不是撒在炕上,就是拧翻了碗,甚至把碗滚到地上打碎了,最后还得父亲帮他拌。宏盘村有句俗话:“本事有秋千,山药拌炒面”,因为吃过山药拌炒面的宏盘人都知道,拌好一碗合格炒面,实属不易。
炒面是每家必备的应急干粮,小孩不管是玩饿了,还是放学回家,家里又没有其他吃的,饿疯了的孩子们,抓一把炒面,或用纸卷个筒装着,开始干吃,满满的一嘴,艰难的咀嚼着,有调皮的大孩子故意问小孩:“炒面粗不粗?”吃炒面的小孩张嘴说:“不粗!——”结果炒面喷出,飞舞四溅,引得大家一阵嬉笑,这成为童年时最美好的炒面记忆。
烧好一锅开水,挖一大碗莜面粉,用专用搅棍儿,边搅边撒莜面粉,顷刻,面与水相融,绞成面团,晶亮劲道,这就是让很多宏盘的游子们“香思”的莜面拿糕。 村西头光棍倪二拿糕搅得地道。这样一种看似简单却又不好掌握软硬度的做造,蘸上清淡的酸腌汤,或肥而不膻的羊肉汤、或野味弥香的蘑菇汤,软软地夹上一口,滑而不沾,品而不嚼,劲软柔润,爱不释口。
莜面拿糕,一道懒汉饭,一道应急饭,也是莜面中的稀罕饭之一。
“刀切鬼”,神奇的名称,什么呀?莜面又一传奇的做法。把生莜面与细山药丝和肉沫(家穷时很少有的)拌上盐、调料,再和成面团,用刀切成长方条条,外形粗糙难看,故称“刀切鬼”。蒸熟后可以单吃,也可以蘸汤吃,味道鲜美,劲颤耐嚼,醇厚莜香。“刀切鬼”,不是日常饭,母亲往往是心血来潮而为之,我们却经常期待饱餐一顿。
莜面饺饺,顾名思义,莜面做的饺子。莜麦饺子与白面饺子不同的是个大,馅儿也不一样。莜面饺饺一般包的是山药颗颗(块块)或掺猪血颗颗、炼猪油渣渣等馅儿。蒸熟了也蘸醋吃,充满乡土食味的莜面大饺饺,饱满的馅儿,劲道的皮儿,一伸手一个,一顿饭记不清吃了几个,二弟吃得还得松裤带,下不了炕,好像世界上最美味的就是莜面大饺饺了。
我不知道莜面的十七种做法、吃法还有什么?如果以上的莜面吃法为“正饭”,那么以下的吃法就是“副饭”了。穿莜面窝窝,穿莜面鱼鱼,穿山药鱼子,穿莜面囤囤,就是把头一天吃剩的熟莜面切成条条和汤煮在一起,味道犹如面条胜于面条,穿莜面是莜面中的面条饭。炒莜面是莜面饭的再升级,炒莜面窝窝,炒莜面鱼鱼,炒山药鱼子、炒莜面囤囤,和上山药戋戋炒、和上葱段炒、和上芹菜炒、和上蒜薹炒、和上韭菜炒、和上瘦肉炒------总之,炒莜面是剩饭之佳肴。
宏盘莜面乡愁浓
莜面是宏盘人的家常便饭,过去是穷苦人的粗粮,比不上白面馒头金贵,登不上大雅之堂。如今,莜面成了高营养的健康食品,炒莜面、拌莜面、煮鱼子登上了星级酒店的餐桌,大小莜面馆成了城市里追求乡土风味的特色餐饮之地。莜面不再卑微,它走出乡村走进城市,走向高端。而我们那些曾经种莜麦、割莜麦、磨莜麦、做莜面的宏盘异乡人是不是很怀念那逝去的岁月?是不是莜面的余香还在心田环绕?还有没有莜面的本色和气质?
回来吧!挺拔的莜麦依然在后山上婆娑起舞,纯香的莜面依旧在宏盘村“蒸蒸日上”。
作者本人拍摄
莜麦种植世代传承,莜面文化古今发扬。莜面养育了宏盘人,宏盘人吃着莜面成长,莜面塑造了宏盘人的性格,创造着宏盘的历史与今天。
宏盘莜面家家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