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的太多了

苏轼二十岁参考礼部初试时,一篇《刑赏忠厚论》看得主考官欧阳修脊背出汗,本来应该是头名的,但欧阳修以为该文是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给了个第二名。
四年后,跟弟弟苏辙一起参加殿试,皇帝宋仁宗面完他们后,回到后宫,笑得合不拢嘴,跟曹皇后说,我给后代子孙觅得了两位太平宰相。
苏轼甫入仕途,便有了个极高的起点。
但后面却是不幸连连,陷入司马光与王安石的党争中,遭人构陷,无奈离京。紧接着,受乌台诗案牵连,差点死在狱中。
130多天的牢狱之灾后,苏轼被贬到了黄州,任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团练副使。
黄州的日子很难挨,条件极其艰苦,借住在庙里,跟和尚们一起搭伙吃饭。心情也是奇差无比,整日闭门谢客,有时睡上一整天。
这种阴郁一直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期间,他写了著名的《寒食帖》。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凄凉之情,扑面而来。
初到黄州时的苏轼久久不能释怀,是在于一个心结始终无法打开。
宋仁宗殿试时,苏轼拿了个第三等的最优成绩,按照过往惯例,这是铁定要当宰相的人选。结果却是远离了京城,被贬到黄州,从天堂一下子坠入地狱。
这种巨大的落差,苏轼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好朋友李公麟借住在京口的金山寺,约苏东坡过来散心,给他画了一副画像。画上的人须发皆白,清减憔悴,愁眉不展,神情郁郁。
李公麟叹了口气,在画上题了八个字,“笔下字沉,心头茧厚”。苏东坡接过字画看了一遍又一遍,嘴里念叨着心头茧厚这四个字,百感交集。
回去沉思了几日,郁结全开,云破雾散。
再往后写的诗句,是《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是《浣溪沙》,“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是《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超然洒脱,大气磅礴。
自此看透了人生的得失,乐山乐水。
即使后来被贬了岭南,也是心态积极,开心地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过了十年,苏东坡从儋州北返,路过京口金山寺,再次看到当年的画像,他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生平功业,黄州排在第一,只因正是此时,他想通透了一件事情。
执迷于功业,以至于心头茧厚,郁郁寡欢,是绝不可取的。
一场顿悟,这才有了后来乐观豁达的苏东坡,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以及一系列的美食,东坡肘子东坡肉,东坡豆腐东坡鱼。
人们的快乐感,可以用一个简单公式来表述:
快乐=现状-期望
很多时候,我们的不快乐、不如意,来自于期望和现状的不匹配。
当我们对于自己的期望值大于自身能力时,便会形成不快乐的感受。
孩子的时候,每天都很快乐。
我们期望的东西很简单,特别容易得到,一本漫画书,一根棒棒糖,一次游乐场,一张球星卡,或者是一口健力宝。
渐渐长大,伴随着是欲望的膨胀,野心的滋长,得和贪,进而不满足,以及想得却得不到的郁闷,得到了又被夺走的落寂,人心变成了永难填壑的鸿沟。
我们过高的期望值,大多源于对自己定位的不当拔高,求不得的苦日夜萦绕,自然就不快乐。
如果这种期望值来自于和其他人的对照,想把自己的人生过成别人的样子,那就愈加苦闷了。
对现状不满,又无能力改变现状,痛苦自然在所难免。
钱钟书说,洗了一个澡,吃了一顿饭,觉得很开心,并非是澡洗的舒服,饭吃得饱,主要是因为你,心无挂碍。
简单一些,欲望少一点,快乐会更容易得到。
很多时候,所谓人间不值得,其实少说了一个字,是人间不值得“我”。
“我”实在是太难安放了,低了无人睬,高了怕坠落,人群中太嘈杂,独处太寂寞。
得不到时,心头渐渐急躁,进而滋生不满。得到之后,渐渐不满足于现状,陷入下一轮求不得之苦。得之索然,失之怅然,总之都是不快乐。
归根结底,还是想得太多,要的太多。
太在意结果,总是忽略了过程,只顾着走路,忘记了沿途风景。
苏轼从心头卸下“宰相“这个过高的期望值,寄情于黄州的山水中,幸福感便一下子提升起来。
当我们陷于无边无际的烦躁与阴郁时,不妨也自问一声:
是不是,我们想要的太多了,太不切实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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