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西米克诗歌精选|我的鞋子
查尔斯·西米克(Charles Simic,1938-),美国桂冠诗人。早在1970年代中期,他开始作为一名文学极简主义者,以写简洁的意象派诗歌成名。批评家们将其诗歌称为“构造精密的中国谜题盒”。他自己说:“文字就像暑热里的苍蝇在纸上做爱,诗人不过是它们痴迷的观众。” 五十多年来,西米克以他新颖的形式,冷静的幽默,以及他非凡的能力描绘了我们的内部生命,简洁地捕捉到人类情感的深度。
我的鞋子
鞋子,我内心生活的隐秘:
两张打着呵欠的无牙的嘴,
两块部分腐烂的动物的皮
散发出老鼠窝的味道。
我那初生即死的弟妹
在你的体内持续着他们的生命,
引导着我的生活,
面向他们无从理解的纯真。
书本于我又有何用
何时才可能从你身上读到
我尘世生活的福音
以及,我未来生活的福音?
我想宣布我为你
完美的谦逊而发明的宗教
和我正在建造的、以你为圣坛的
奇异的教堂。
你忍受苦修的和肉体的愿望:
类同于牛、圣徒、囚犯,
以你无声的忍耐,构筑
那自身唯一的真实的类似物。
白房间
显而易见的难于
证实。许多人宁愿选择
隐藏的。我也是如此,
我听着树。
它们有一个秘密
它们准备
让我知道——
然而没有。
夏天来了。街上的
每一棵树有它自己的
谢赫拉扎德*。我的夜晚
是它们疯狂讲述的故事里的
一部分。我们进入
黑色的房间,
总是比黑更黑的房间,
安静而又堕落。
天花板上有一些
眠目的人。
由此引起的恐惧和惊愕,
使我无眠。
真理光秃而寒冷,
那位总是
身着白衣的女人说。
她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太阳指着一件或二件残存的
事物,让这绵长的
夜晚维持完整。
最简单的事物,
在一目了然中变得困难。
它们没有制造噪声。
这是人们形容为
“完美”的那种夜晚。
众神讨厌他们自己
就像讨厌黑色的发夹、
一面手镜、一把缺齿的梳子?
不!不是那样。
他们正如那些事物,
不表露的,无声地
躺在明亮的光
和树下,等待着夜晚。
.
*《天方夜谭》里讲故事的虚构的皇后
石头
进入一块石头
会是我要走的路
让另外的人变成鸽子
或者用老虎的牙嘶咬。
我乐于变成一块石头。
从外表看来,石头是一个谜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在内面,它一定寒冷而又宁静
即使一头母牛用全部的重量站上去
即使一个孩子把它扔进河水:
石块慢慢地、泰然自若地沉没,
沉入河底
那儿,鱼儿游来
边敲边听。
当两块石头擦身而过
我看见火花飞溅
或许它内部压根就不是黑暗;
或许有一颗月亮从某处
照亮,犹如在一座小山后面——
恰好有足够的光可以辨认
这些陌生的文字,这些星星的图表
在那内部的墙上。
形而上的学校
刽子手恰巧向我解释
他的表如何工作
当他在街头遮住我的时候。
我喊他是因为他板着脸而又爱管闲事
并穿着黑衣服。
教堂塔楼上的钟
停在十点五十五。
晨报上没有日期。
拐角处的灰色建筑
或许是一支固态的钢笔,
然后他向我亮出他的表
那哥特式的数字
指针全无
他要我正确理解
其时其地。
无声的随从
我们从未正式介绍过。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之中谁是真正的我呢?
它像一位审慎的随从。
每一个都有大致相同的身高。
身穿不同的服饰,我们搭乘
地铁,从报纸的上方偷偷地窥视着彼此。
在危险的时刻,他们悄悄
溜走。
他们都去了哪儿?
一天晚上,我问劫匪
当他用一把刀子抵住我的喉咙时,
可他也被吓住,
二话没说,就把我放了
掠过水坑
犹如被他自身的影子所追赶。
那是惊惶,而谈不上犯罪。
像我一样慌张,我
把手伸向那把
我塞在胸前衣袋里的小黑梳
让梳子一下梳过头发,
并至少可以完全肯定
我们之中的一个还在那儿。
离开一座无名的城市
我们离开。那肋骨
历历可辨的杂种狗站在一辆垃圾车旁
带着极富希望的一瞥,
它的尾巴伸在幸福的边缘
当火车拾起速度
把果实留在露天中
随着黄昏的快速降临
满是灰尘的窗子反射出
我们五位旅行的同伴
坐着,帽子盖住眼睛,
茫然的微笑
已经坐稳在每个人的脸盘上。
解读你的命运
一个世界正在消失。
你太窄,
狭小的街道
在阴影里已太宽。
你只有一只狗,
一个寂寞的孩子。
你藏起你最大的镜子,
你赤裸的爱人。
一些人用敞篷车
载走了她们。
她们仍赤裸着,从
坐着的沙发上
运往一座黑色的平原,
一些未知的暴雨将至的
堪萨斯①或内布拉斯加②。
女人在卡车里撑开
一把红伞。男孩
和狗在后面跑着,
好似一只公鸡带着
被斫掉的脑袋跟在后面。
.
①②美国地名。
最初
基督教的圣约翰戴着黑色的眼镜
一如在街头经过我时那样。
亚维努的圣特丽萨,美丽而冷峻,
只抛给我一个背影。
“亲爱的,”他们打着嘘声说,“正是时候。”
我是一个盲孩,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具??
我是死亡正在玩耍的众多红球中的一个
在某个街道的拐角
他们从手提箱中拿出东西沿街叫卖。
城市像一个光线昏暗的
巨大的电影院。
表演已经开始。
如此众多模糊的面孔深陷在复杂的情节中。
那个困惑着我的最大的秘密是:想知道我是谁??
救世主和圣母玛丽亚
在空空的教堂睁大着眼睛
杀手已经来到并已躲藏起来??
人行道上的新雪孕育出脚印
它们可能是被一些赤裸的脚丫踩出的。
一些未知的悔罪者引导着我。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何方。
我的脚冻僵了,
我的胃在咆哮。
四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挡住我。
三个毫无表情,一个在狂笑。
我让他们拿走了我的黑色雨衣。
常常想着圣主和他的圣爱
这让我憔悴。
人们把我错当成另外的人。
我听见有人跟在我的后面喊着我不知道的名字。
“我正在寻找愿意买卖我灵魂的人,”
这酒鬼跟在我后面咕咕哝哝,
还一边对我量头品足。
在我被指定的地点。
建筑物上有大“X”样的东西挂在窗户上。
我敲门,但没人来开门。
一个黑女孩一步步紧跟着我。
她砸着门直到拳头流血。
她的名字叫爱尔玛,一个吉祥的名字。
她以一种古典的闪族王后的口吻告诉我,
她认识一些破译过生命之谜的人。
我们颤抖着,跺着湿透了的脚
谈论了好长一会儿。
需要安静一下,我解释说,
即使随着大地在颤抖,
也要去不断地观察自我
就像自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例如,有一次在芝加哥,
我看见一个人在修胡须用的镜子里
抓住我裸露的肩膀和脸,
谁的眼睛让我如此害怕呵!
两只冷酷的目不转睛的、通晓一切的眼睛。
我们分开之后,这夜晚,这寒冷,这无尽的步行
带给我一种沉醉。
我跑着像是被追着,努力使自己保持暖和。
一条东江;一条哈得逊河。
它们的水流在避难所的灯光下像油一样泛着光。
至高的事物呈现了
永远也没有任何文字去表述它。
天空充满了疾走的云和高高的建筑物,
静静地旋转着、旋转着。
在那座城中你能听到一根针掉了下去。
相信我。
我想我听见一根针掉下去了,我寻找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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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韦白
面朝大海,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读睡诗社创办于2015年11月16日,诗社以“为草根诗人发声”为使命,以弘扬“诗歌精神”为宗旨,即诗的真善美追求、诗的艺术创新、诗的精神愉悦。现已出版诗友合著诗集《读睡诗选之春暖花开》《读睡诗选之草长莺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