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宜业丨母亲的菜豇
母亲的菜豇
作者:徐宜业
母亲在南徐庄的时候,每年都在菜园的一角种两路菜豇。母亲翻地,母亲点种,母亲照料,母亲收获,家里人称菜豇为母亲的菜豇。
故乡的菜豇,是农村常吃的蔬菜,豇豆的一种。豇豆又叫胡豆、姜豆,缠绕类草本植物,起源于非洲,后来引种到中国。食用豇豆能够调颜养身,健胃补肾。
豇豆根据荚果长短,分为长豇豆和短豇豆;根据荚果颜色,分为青菜豇、白菜豇和紫菜豇。母亲说的“小兔腿”,其实就是一种又短又粗的紫菜豇。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每年清明前后,母亲就在菜园的一角挖好地,整平地,用铁锹出好墒沟,用钉耙耙平土疙瘩。
整完地,母亲就喊我点菜豇。母亲拿粪勺在前面挖眼子,我端着干瓢跟在她后面撂种子。母亲嘱咐我每个眼里,撂二三粒种子,不要撂得太多。
我撂完种子,母亲用粪勺挖些暄土,把种子盖上,用水瓢浇水。母亲说,点菜豇不要浇多水,“旱豇豆,涝小豆,不旱不涝收绿豆。”
过了几天,菜豇破土而出,露出豆粒大的脑袋。过两天,“脑袋”变成了两片嫩绿的叶子,像绿色的毛线。一个星期后,豆苗长出四、五十厘米的藤,藤上冒出四五片叶子。渐渐,它的茎长长了,弯弯曲曲的,呈藤蔓状。
“大豆锄瓣,豇豆锄蔓。”菜豇拖蔓了,地里的杂草也长长了。母亲拿着小锄头锄着草,顺便间去多余的豆苗,补栽空缺的豆苗。
菜豇长高了,藤蔓到处乱缠。母亲找些旧竹竿、细树枝、苘皮子,搭架子。她把细树枝插成了人字形,旧竹竿拉成横梁,在交叉处拿苘皮子牢牢系住。架子一人半高,小孩子拱在里面,离头顶还远呢。
母亲小心地把菜豇藤引到架子上。这样,菜豇苗就会顺着竹竿慢慢向上爬。我站在架子旁,来和菜豇比个高低,嘴里念叨:“母亲栽下豆苗苗,豇豆长得有我高。”
菜豇蔓长长了,长出淡黄色的须子。这些须子,有的打着卷儿翻卷而上,有的像“脚”缠在树枝上,把长长的竹竿缠得严严实实。这时的菜豇架子,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
藤蔓上长满碧绿的菜豇叶子,每三片紧紧依偎在一起。这些羽状复叶,呈卵状菱形,正面光滑滑的,背面毛绒绒的。据说,豇豆叶子是可以吃的。明代的《救荒本草》介绍豇豆:“采嫩苗叶炸熟,油盐调食。”不过,我很少看见庄上人吃。
初夏,菜园里的花大多歇息了,可是高高的菜豇架子里,点缀着星星点点淡紫色的小花,小指头大小。每朵花有四片花瓣:两片小的、两片大的。一阵风吹过,就像一只只蝴蝶在绿叶上飞,吸引蜂蝶“嘤嘤”、“嗡嗡”地叫。
庄上的小丫头把菜豇花摘下来,有的插在辫子上,当头饰;有的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当花环。
菜豇花谢了,枝头冒出又细又长的绿荚。蹊跷的是,一朵花竟然能长出两根小豆荚,且左右对称,像女孩头上高高挑起的两只小辫子,正像土家族的民歌唱得那样:
“送哥送到豇豆林,
手摸豇豆述衷情,
要学豇豆成双对,
莫学茄子打单身。”
过了几天,密密麻麻的菜豇变长变粗了。两根两根并排着的菜豇从架子上垂下来,像一条条长长的“绿辫子”,也像一根根绿色的琴弦。我们这些小小子臭美地把一根根菜豇荚穿起来,做成绿色项链,挂在脖子上。
菜豇荚一长出来,我们这些孩子就等不及了。放学回来,我饿极了,就抓住架子上的菜豇,用力一拽,就将菜豇荚连同藤蔓一起扯了下来。
这时母亲看见了,连忙摇摇头:“二子,不能这样。你这一拽,就会要菜豇的命的。”说着,她向我做了摘菜豇的示范动作,用大拇指和食指在菜豇的头上使劲一扭,菜豇就乖乖地从藤上揪下来。
母亲一边揪着菜豇,一边和我做游戏:“豇豆青青细又长,咔嚓咔嚓我来忙,‘二子、二子’张大嘴,美味豇豆我来尝。”
母亲把菜豇往我嘴边一送,我连忙大嚼起来,菜豇生吃起来,甜甜的、脆脆的。其实,明代的《救荒本草》就说:“角嫩时,采角食之,亦可做菜食。”
菜豇不仅可生吃,还可做菜。母亲揪下一大把菜豇,洗净切段,放到开水里焯,过凉水漺干,加上蒜泥、葱花、椒丝、少许盐,滴上麻油。她拿筷子搅拌搅拌,就成了凉拌菜豇,是下酒的好菜。
袁枚在《随园食单》上说:“豇豆炒肉,临上时,去肉存豆。以极嫩者,抽去其筋。”母亲身体强壮时,常常拿菜豇炒肉丝。
“炒银豆,炒豇豆,炒到八哥翻跟头......”母亲经常一边哼着歌谣,一边炒着菜豇。她把菜豇掐成节,肉切成丝,辣椒切成条,大蒜拍成泥。父亲锅烧热了,母亲放些荤油,把肉丝倒进锅里炒。炒一会,再把蒜泥、豇豆、辣椒一起推到锅里炒,适当加点水,撒点盐,再翻炒,盖上锅盖煮一会,就能盛吃了。
不知什么时候,菜豇叶子花花离离起来,有了不少缺口,豆荚上有了斑斑点点的虫眼。“生虫了,这些死虫!”母亲小声咕哝着。菜豇的虫叫豆荚螟,常吃豆叶,咬豆荚,钻豆粒。没事的时候,母亲就扒着叶子,逮着豆虫,把逮着的虫丢给小鸡吃。
夏末初秋,菜豇长得最盛旺,不停地开着花,不停地结着荚。花开得到处都是,荚结得到处都是。
这时的菜豇是吃不出的。家人吃着吃着,就吃老了。老了的豆荚里长着许多种子,种子呈肾形,有的是黄白色,有的是暗红色。菜豇种子馇稀饭,非常面。
菜豇吃不出了,母亲就把它晒干。她将洗净的菜豇放在热水锅里焯,烧到半熟,捞起来摊到小芦箔子上晒。晒干的菜豇变成一条条长线。母亲把菜豇干藏在布袋里。
“干豇豆,使油炸,雀雀儿脑壳拌猪杂。”寒冷冻天,地里没青货了,母亲就从布袋里掏些干菜豇,温水泡软,与腊肉烧,即使不放什么佐料,吃起来也喷香。干豇豆不仅烧肉,还可炖鸡、烧鸭,都很好吃。
吃不了的菜豇,也可以腌。母亲把菜豇洗净,加点盐,放到小缸腿里,腌成咸菜豇。腌出来的菜豇黄灿灿的,与咸辣椒一炒,酸酸的、辣辣的、脆脆的。喝着大芦糊糊稀饭,就着咸菜豇,真是绝配。
到了中秋,菜豇就败园了。不过,有的菜豇还能起死回生。菜豇秧的下半部黄了,上半部却呈现绿汪汪的,菜豇荚子又垂落下来,这叫二茬菜豇。母亲说,这是菜豇返秧了。现代诗人张采庵写的“谁知别有秋光在,屋角一棚豇豆花”,大概就是写返秧的菜豇吧。
后来,母亲走了,离开了我们,园子已毁了,没人去种菜豇了。今年夏天,我去老家看,母亲的菜豇地至今还荒着,怪可惜的。
文/徐宜业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徐宜业,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被评为镇首届名师、县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县政府优秀教育工作者、县优秀班主任、市语文骨干教师,主持多项国家、省市级课题并结题。作品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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