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执拗的三爷爷
李连义,笔名:若愚先生、颖之、杨柳,1967年7月生,山东莱芜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作协会员,山东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山东第十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莱芜市首届十佳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无官员后台,无富豪父母,无本科学历,无豪华别墅,无不劳而获,靠自己打拼,靠辛勤劳动,靠刻苦学习,靠朋友关怀,为实现价值,为自我梦想,为徒有虚名,不阴奉阳违,不优柔寡断,厌烦阿谀奉承,常在工作中遭受挫折而为人正直、不卑不亢的一个人。
太爷爷养育了三个男孩,三个女孩。大爷爷继承了太爷爷的衣钵,行商坐贾,买卖诚实,把家里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可惜积劳成疾,在三十一岁的年龄早逝;我爷爷是老二,打小聪明伶俐,喜欢读书和研究历史,爱国思想强烈。燕京大学毕业后行伍,也是在三十一岁的时候看透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在济南齐鲁医院自残身亡。解放后,太爷爷的三个男孩就剩下了三爷爷。
三爷爷解放前属于大难不死的人,四六年动参期间,三爷爷参加解放军,按当时人的说法,老二是国民党的军人,那就让老三参加共产党的队伍,让他们兄弟在战场上厮杀,看看谁打的过谁。三爷爷当兵的时候,老奶奶死活不同意,村里掌权的说,不同意就没收家里的商号、票号和油坊。没有办法,三爷爷只好穿上土黄色的军装成为华野的一员。三爷爷参加过无数次战斗,最有名的就是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和济南战役。四九年南下的时候,有文化,有丰富作战经验的三爷爷跟着队伍来到江浙一带,将来在江浙一带可能干上县长、专员什么的,本村一位和他一起南下的本是不如三爷爷的就一度担任金华地委书记。可是刚走到那里就突发浮肿病,因当时医疗条件有限,部队也没有办法,只好下通知让家里人从部队上抬回来,准备入殓。三爷爷命好,大病不死,回到家里后,老奶奶竟然用土方把三爷爷的浮肿病治好了。三爷爷病好后,本来可以去省城工作,恋家的缘故,他在村里留了下来,带领着大家种姜,种小麦玉米,种红薯大豆,养育子女。
三爷爷活了大爷爷和我爷爷两个的年龄,在六十二岁的时候与世长辞。
三个爷爷中,我唯独见过的就是三爷爷了,他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脸,脸上些许麻子,说话抑扬顿挫,有板有眼。根据三爷爷的体型,我曾猜测大爷爷和爷爷的长相,一定是高挑的个子,眉清目秀。三爷爷对我说,我们兄弟几个体型、模样差不多,你大爷爷高个子,英俊,说话抑扬顿挫;你爷爷也是大个子,肤色白,两眼炯炯有神。只是三爷爷比他们两个脸庞多了几个浅浅的麻子。
在我的印象中,三爷爷就是执拗。这一点,三爷爷家的二叔最随他,爷俩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管是容貌还是脾性。
三爷爷的执拗我记得或者听说有以下几件。
六十年代初期,全省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一定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的指示,在上至梁山县下至惠民县的黄河段开展会战治理黄河。上级给村里出夫的指标,需要十个青壮年带着铺盖,推着独轮车到平阴县参加会战。一个指标就落在还在读初中的三爷爷的长子,我的大叔身上。当时大叔不愿意去,三奶奶也阻止,甚至村里个别干部对这样的安排也抵触,说村里就是二十个出夫指标,也轮不到我的大叔,大叔不出夫已经变成可能。我的三爷爷却不同意,对我大叔说,把学退了,和村里的人一块去出夫,出去锻炼锻炼。大叔哭着不同意,说是读书将来上农校,将来当一个农业科学家。三爷爷不听大叔解释,硬硬让大叔退学,推着小车去了平阴。春节的时候,出夫的有几个回家探家的指标,因为大叔年龄最小,这个探家指标就给了大叔一个。三奶奶听说后赶忙做好吃的,等着大叔回来一家人团聚,三爷爷知道后,说什么也不同意,找到公社的领导,硬是把这个探家指标给了别人。就这样,大叔在平阴待了一个冬季又一个春季,直到来年芒种的时候才回来。打那以后,大叔成了人民公社的社员。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山东省在莱芜境内建设“三线工程”——七零一钢铁基地,也就是今天的莱钢集团。当时县里给了村里四个招工指标,条件是革命烈士或者参加过抗战和国内战争的退伍复员军人的后代。村里的当权者就暗箱操作,让两名不是军烈属的子女招工去了莱钢。三爷爷知道这件事情后,来到村里大发雷霆,非要要个说法。村里负责的人和三爷爷无法讲明白,要么沉默不语,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躲了出去。三爷爷是个轻易不罢休的人,又找到公社,非要让公社的领导说明白。公社的领导哑口无言,三爷爷就一天去一趟,直到公社答应把二叔安排在公社农场,三爷爷才消停。事后,三爷爷说,省里有规定就要按规定落实,结果到了下面就变了,规定变成掌权者说了算,这怎么能服人。当时二叔进了社办农场当了工人看似风光,其实不然,农场入不敷出,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二叔托人调到了公社建筑公司,好在在“文革”期间没有参加文攻武斗,学了建筑本领。改革开放初期,与他人合伙成立建筑队,淘得了事业的第一桶金。
二叔的脾气和三爷爷一样——认死理,他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九十年代初期,广播里天天播放养蚯蚓发家致富的广告,二叔就心动了,非要投资养蚯蚓。大叔说玄乎,二婶说是骗人的,还有很多人都不赞成他养蚯蚓。二叔谁的话也不听,硬是自己做主投资养起了蚯蚓。那个时候,他对养的蚯蚓百般呵护,爱护有加。当蚯蚓长到一定规模的时候,他把蚯蚓装到箱里去送,谁知收蚯蚓的人早已逃之夭夭。知道自己受骗了,二婶数量他,他蹲在地上只是嘿嘿一笑。
三爷爷的执拗因为我还有一次。那是1982年的春天,我因抗旱停学回到家中没有事干,听说村里要把果园承包就准备参加承包。当时一个生产队三个人,三爷爷报名了,我也报名了,这样我们队里就四个人,要有一个人主动退出。我记得是在村里的南门外,一伙年轻人都劝三爷爷退出来,说都一个老头了,还和村里的年轻人掺和啥。不料,面对所有人的劝说,三爷爷就是不依不饶,说道,人老了怎么了,人老了经验多,再说我还不服老呢,我铁定参加果园的承包,就是生产队里一个人承包,这个人也是我。我退出承包以后,三爷爷专门找到我,对我说:我为什么参加承包,就是让你不参加承包,你的事业不应该是这几百亩的果园,应该是更广阔的天地。去年天旱,你退学参加抗旱,现在天不旱了,你应该回学校去,拿起书本继续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施展更大的抱负。三爷爷继续说,你假如承包了果园,你这辈子就和黄土打交道了,以后要盖房子,娶媳妇,花钱的项没完没了。到时候,真的后悔就来不及了。听了三爷爷一番话,我又反复考虑了许多,接着背起书包又回到了学校。虽然以后因为变故,我没有读大学而是进工厂当了工人,但我觉得还是三爷爷有远见,说的有道理。
三爷爷他们承包果园两年以后,果树就得了大面积的腐蚀病,果树开始一棵棵的死亡。以后果园成了砖厂用地。三爷爷从果园又回到了农田,继续种小麦。种玉米,种生姜等,有时也到临朐、昌乐等地指导他们种植生姜。八四年三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里人让他住院治疗,他说身体没问题,就是不住院。到了八五年的深秋,身体一天瘦起一天,终于有一天不能下床走动了,临咽气的时候,三爷爷说,这下真的完了,怎么说完就完了?
因为生前曾给村里人办了很多好事实事,三爷爷的丧事办的在当时是非常隆重的,村里的男女老幼几乎都来了,有几位和他同时代的人哭得非常伤心。多少年后,人们在茶余饭后经常讲起三爷爷的故事,说他实在,重情重义,是个好人。三爷爷一辈子风风雨雨走来,沾了执拗的光,也吃了执拗的亏。
(2015年12月于莱芜砺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