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王家泉的传说
我的家乡洛王村地处鲁北平原，隶属滨州市滨城区秦皇台乡。
据《滨县县志》记载，洛王村，原名骆驼王，又名涝洼家。李姓为坐地户，赵姓、刘姓、戴姓均为明洪武年间由河北枣强县迁来。
元末，山东地界连年战乱，出现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凉景象。朱元璋统一天下后，为了恢复农业生产，巩固明王朝的统治，采取了移民政策。大移民从洪武三年（1370年）始，到永乐十五年（1417年）止，共移民18次，洪武年间10次，永乐年间8次，前后历经了近50年。洛王村现在的赵、刘、戴姓，均是当时明朝迁于此地移民的后裔。
四十多年前，洛王村面积不足现在的三分之一。出小学校西门，往南走几步就到村外。村西南有一大片低矮的坟头，历经风雨多年侵蚀，已经矮小到不能再矮小了，远远望去好似倒扣的锅底。坟堆间长满了乱蓬蓬的红荆条，坟头也被野草和黄金菜覆盖着，使这片不小的坟地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记得小时候，每逢上坟，爷爷总会领着我去。我家的祖茔在村东北，坟大如丘，坟前的火池是那样的齐整。
我问爷爷，咱家的坟头这么大，村西南的那一片坟怎么那么小？
爷爷不紧不慢地告诉我，那是王家泉的坟。王家泉的人都没了，没有人添坟，又遭受了这么些年头的风吹雨淋，坟头自然就小了。
我又问爷爷王家泉在哪里？爷爷慢条斯理地说，咱村西南有一片地叫王家泉，那就是王家泉的遗址。
我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爷爷，那王家泉的人怎么一个也没留下呢？
爷爷叹了一口气，向我讲起了王家泉的传说。
王家泉与洛王村仅有一沟之隔，一座砖桥把两村连接在一起。王家泉没有杂姓，一色儿的姓王。王家泉的王姓自命是坐地户，对从河北枣强迁来的赵、刘、戴三姓和只有几户的李姓组合的洛王村根本不放在眼里。旱时抢水浇灌，涝时抢沟排洪，均占上风。更有王家泉村霸王霸天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干尽了坏事。洛王村几个小姓人家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地过着穷苦日子。
有一年，麦收过后近五十天没有下雨，春玉米和春高粱干旱得叶子一点就着，夏玉米播到地里发芽后也都干瘪了回去。天空中没有一丝儿云彩，火球似的毒日射得人睁不开眼。瘦骨嶙峋的老牛趴在树荫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夹着尾巴的狗伸着舌头眯着眼睛匍匐在门洞里纳凉，对从门口匆匆而过的行人都懒得理睬一下。村子里听不见鸡鸣狗叫，田野中看不到男女老少。沟里、水湾里的水蒸发殆尽，沟底、湾底的泥鳅晒成了弯弯的衣钩儿。沟底、湾底，干涸龟裂。水井深得只有拴上绳子才能打上浑浊的水汤来。老人、小孩、身体羸弱的人已经有了不适的感觉。
一天，晌午刚过，西北的天便锅底儿般漆黑。厚重的乌云顶着斜风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俗语道，顶风雨顺风船，眼看大雨就要来到。一道赤链蛇般的闪电把西北天空撕裂了一个血红大口子，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响雷由远处轰隆隆滚过头顶。
一阵凉风袭来，裹挟着雨点儿生疼地打在行人的脸上。风是雨头，西北不远处，已经明晃晃一片，哗哗的雨声由远而近。街上没有了行人的踪影，不知谁家懒得摘下的元宵节时挂在大门上的一对半红不红的灯笼被风吹落，在大街上一前一后地轱辘轱辘滚个不停。街面上的暴土被豆大的雨点儿打得噗嗤噗嗤直冒土烟儿，紧接着雨点儿越来越密，不一会儿地面上便明晃晃一片了。
这时，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在王家泉王霸天的门楼子底下躲雨。王霸天家的看门狗隔着大门汪汪地叫个不停。王霸天打着油伞从堂屋出来，大门只开了一道缝儿，露出透着杀气的一对三角眼儿。王霸天一看是一个穷要饭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骂，嫌要饭的晦气，并扬言要放出恶狗驱赶避雨的乞丐。
乞丐说：“有大灾难要来了！”
王霸天反问：“哪来的大灾难？分明是妖言惑众，想借机骗点钱财罢了！”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大涝之后必有大疫。”乞丐边说边拿出一大包药。
“雨过天晴，污水消退，待水井口露出后，将水井淘洗干净，再把这包药撒入井中，一天一夜后再去打水用。”
王霸天听了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这乞丐分明是想避雨进而讨点饭食吃。
这时，一道耀眼的闪电和振聋发聩的响雷似乎同时在门楼子顶上炸开，倾盆大雨哗哗而下。王霸天随手一推乞丐手里的药，“哐当”一声把朱红的大门关个严实，并插好门栓，根本不理睬门外乞丐的劝告。扔下一句“再不走就叫狗把你撵走”的恶话，一溜小跑回到堂屋。
这乞丐淋着雨离开王霸天的门楼子下，蹚着水走上了王家泉与洛王村之间的那座砖桥，站在风雨中，乞丐还为王霸天的行为而深感惋惜。
乞丐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洛王村，见一户人家还虚掩着柴门，就推门走进了院子。一位老奶奶见风雨中有人投奔，赶忙把乞丐让进了屋。找了一身衣服让乞丐换上，又从锅里舀了瓢热水递给乞丐。乞丐身子暖和了些，就把在王家泉与王霸天说的话如此这般地说了个透彻。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洛王村变成了涝洼家。到处沟满壕平，水面上漂浮着死狗烂猫等污秽之物。
雨水漫过了井道，淹没了全村唯一的一口甜水井。王家泉也不例外，吃水井也被淹没了。
雨过天晴，整个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死狗烂猫的刺鼻的气味。雨水泄了一天一夜，井口露了出来。乞丐与老奶奶辞别，出门东去。老奶奶回头再看，没看到乞丐，却看到了一位银须飘髯仙风道骨的游方道士手执拂尘，飘然而去。
老奶奶朝着道士的背影，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神仙保佑洛王全村人平平安安！”
那位老奶奶就是赵家的老祖奶奶，她按着乞丐的嘱咐，让老伴儿吆喝上赵姓青壮年把水井淘了个干净，又把乞丐给她的那一大包药让老伴儿撒入水井中，雨后的第三天早晨，人们又像往常一样到井台上去取水。
雨后的第五天，洛王村的人看不到王家泉的人出村，很是纳闷。正午时，西南风一吹，飘来了阵阵尸臭味。几个胆大的人结伙到王家泉一看，不足百人的王家泉无一人存活，个个上吐下泻，面部扭曲地死在家中，腐尸的气味让人难以近前。
洛王村的几姓人家商议着把王家泉的老少村民装殓下葬，又把王家泉的水井淘洗干净。赵家老祖奶奶得知王家泉的遭遇后，顿足捶胸，后悔自己没问清乞丐给没给王家泉人救难的药。当得知是赵家老祖奶奶救了全村人的性命时，人们齐刷刷跪在老祖奶奶的面前，声泪俱下地感谢老祖奶奶的救命之恩。赵家老祖奶奶出身书香门第，她示意人们站起，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自己！咱全村人心地善良，实实在在，不与人争，咱们的善心赢得了神仙的保佑。王霸天干尽了坏事，死有余辜。可惜的是，那无辜的百十口子死得太冤枉了！”
过了几年，王家泉的房屋坍塌了。又过了些年头，王家泉村盘被开垦成了良田。
40多年前，听爷爷讲了王家泉的传说，放学后，我与几个要好的伙伴，拿着铁锨去王家泉地片里挖宝。宝贝没挖出来，却挖到一些灰色的瓦当和残破的大青砖。直到现在，人们在用大型拖拉机深耕土地时，还不时有碎砖烂瓦被挖出来。
那一片充满神秘色彩的王家泉坟地早就被膨胀的人口垫成了宅基地，盖起了一座座整齐的宅院。
王家泉的传说只是一个传说，王家泉全村人死于瘟疫还是死于战争，已无从考证。但洛王村从一个几十口人的移民村发展成了如今500余口人的村子却是事实。
后来，洛王村人一辈辈传说乞丐给赵家老祖奶奶的那包药是“三月茵陈”研磨而成，据说，这种药可清热解毒。难怪洛王村的人们喝了用此药消毒的井水后没有中毒。然而，这也没有考证，只是传说罢了。
如今，知道王家泉故事的人是越来越少，王家泉的历史印记迟早会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然而40多年前，爷爷给我讲完“王家泉的传说”后，发出的“恶有恶果，善有善报”的长叹，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作者：赵云平，滨州市滨城区秦皇台乡中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