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大联社
大联社是我们七〇后小时候对农村供销合作社的俗称、简称。
安柴大联社旧址
小时候,我家姊妹三人,在当时是属于孩子多的家庭。上世纪70年代末,全国已经逐步落实计划生育政策,相当一部分家庭是独生子或独生女,部分家庭是两个子女。直到80年代初,安柴村还未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所有收入也就全部来源于生产队,劳动一年下来,人们把工分折换成粮食和现金领回家。同样一对夫妇一年来的收入,人家可能是三口人花费,或四口人花费,而我家却是五口人花费,所以日子过得拮据也在情理之中。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是大人们操心的事,但学习用品就与我们小孩子密切相关了。
大姐要上小学了,需要购置铅笔、本子、橡皮、小刀等学习用品,但阳历9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上一年分的现金所剩无几,而距离年末分钱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那有限的现金母亲是舍不得花的,因为还要留着生病长灾时应急呢,但孩子上学也需要购买必需的文具啊,母亲这时就会从茅囤子里,把精心储存的鸡蛋拿出一颗交给大姐。大姐一只手像拿宝贝疙瘩似的小心翼翼地捧着鸡蛋,另一手领着比她小五岁的我,姐弟二人心情愉悦地向大联社走去。
大联社位于大队部的西南角,是一座坐北朝南的沿街房,从东往西约有六七间房的长度,房前是一条宽阔的东西马路,因此视野非常开阔。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大联社的物资是最全的,东家缺个针头线脑要来大联社买,西家没了油盐酱醋也要来这里买,大姑娘小伙子结婚要来这里截布,争秋夺麦时缺的农具更要来这里买……总之,这里就是当时安柴村的繁华商业中心,安柴人对待大联社的感情就相当于首都人民对待北京王府井大街的感情。冬天里日头好的时候,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们就会聚到大联社南墙根底下晒太阳、拉家常,因此这里也就成了村里的闲话中心,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小道消息,一经这里传播,便会传向全村的角角落落。
我们小孩子当然不会关心这些流言蜚语,我们只关心如何能吃上一点好东西,如何玩得更开心一些,如何让自己的文具更加充实一些。
我老家所在的南北街道,正冲着大队部北门。从北门往西,转过设有安柴药股(过去村卫生室的俗称)的十字路口,走在南北走向的集街(因逢五排十的安柴大集坐落此而得名)上,经过大队部西门,再转过一个十字路口,热闹繁华的大联社就出现在了我们姐弟二人眼前。一排青砖灰瓦的建筑,中间一个并不算宽敞的门,门左右各有两个大窗户,门窗上方都用青砖垒成了圆润、结实、好看的碹,门窗本身都安装有透明的大玻璃,但为了防盗,外面都安装上了厚厚的木板,所有的木板都被涂成了深紫色。
走进大联社的门,人们的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一座高约一米二的半工字型青砖柜台把房间人为地分为了两部分,南部是宽敞的顾客选购区,北部和东西两头是商品摆放区——那是售货员的一亩三分地。
在当时,当个售货员可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人们买东西都得看售货员的脸色,并且逢年过节,售货员的福利待遇也是非常高的,这不仅令一般老百姓羡慕,就是那上着班的民办教师也感到羡慕。曾经听老人们说过一个段子,说某村的书记跑学校里训话,对全校教师说:老师们好好干,干得好的,我提拔你到供销社干售货员去。参加工作后,和一些年老同事聊天,我惊奇地发现,许多民办教师转正的老教师都曾有过供销社售货员的经历。
大联社内青砖柜台垒得整整齐齐,墙体用白石灰膏嵌的缝,远远望去,青砖白缝非常整洁。墙体上面用水泥抹成了平整的柜面,柜面内部照样用青砖垒成了两层龛,龛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后来有不少群众提建议,青砖柜台不透明,人们选不到自己喜欢的货物颜色,只能是售货员拿什么,顾客就得要什么,这对顾客不公平,于是供销社领导英明决策,扒掉了东西走向的青砖柜台,换上了透明的大玻璃柜台。透明的玻璃、红色的木框一时成为大联社内的一道靓丽风景。售货员再把货物都明码标价放在了柜台内,顾客隔着玻璃也能对货物颜色、形状看得清清楚楚,因而也就大大减少了买卖时的纷争。
售货区的西头是南北方向的布柜,西墙山上布龛内竖着排放着红的、黑的、青的、灰的几个大布卷。每逢顾客来扯布,售货员总是费力地搬下大布卷,平放在水泥板柜面上。用尺子量完对折后,售货员会把布的一端交给顾客,让顾客参与到截布的过程中。这时,有的顾客会微微一笑,双手一摆,意思是交由售货员全权负责,自己放心;有的也会接过另一端,对折一次,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售货员用剪子在折痕处剪开一个豁口,然后双手一用力,“嗤”地一声响,布块干脆地与布卷分离了。售货员把布叠好交给顾客,然后还要费力地把布卷放回原处。
从布柜折向东,依次是日用五金区、农业用具区、学生文具区,再折向南同样也是南北方向的柜台,这柜台后卖的就是与老百姓生活最密切的东西了,酱油、醋、茶叶、白糖、红糖等等。记得那时打酱油、打醋都是用竹筒做的提子,满满一下就是标准的一斤,人们都用空瓶打酱油和醋,售货员先把塑料漏斗安放在空瓶上,然后再从缸里打上酱油或者醋,水平地提至漏斗处,然后倾倒,直至提子180度翻转,最后的一点酱油流完,售货员才把提子放回到专用的瓷碗中,整个过程全程透明,期间没有短斤缺两,也就没有了争执纠纷。这最东头的柜台也是我和姐姐的目的地,我们小孩子的愿望,将在这里通过以物换物的方式最终得以实现。
姐姐把那颗鸡蛋小心翼翼地交给售货员,嘴里还不停地叮嘱着“请拿好了,不要摔破了,那是我们姐弟二人所有的希望呢。”售货员接过鸡蛋,同样也要小心翼翼地放到盛有麦穰的纸箱子中,然后对我们说道:“一颗鸡蛋能换两角钱,你们姐弟俩是要钱啊,还是要换东西?”
“我们不要钱,要换成学习用品。我要两个本子,一支铅笔,一块橡皮,一把小刀。”
“两个本子共八分,一支铅笔三分,一块橡皮二分,小刀五分,一共是一角八分,还剩两分。”
“那就再给我们拿两块水果糖吧!”
水果糖到手,我高兴地拿过一块,拨开糖纸,一口放入嘴中,不停地吮吸起来,同时还伸出舌头贪婪地把糖纸舔上几遍,直到仅有的几粒糖渣被卷到嘴里后,才恋恋不舍地把糖纸扔掉。
大姐看着我贪婪的吃相,听着我不停地吧嗒嘴,也忍不住把糖纸剥开,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半,再把碎渣仰头倒入嘴中,然后仔细地把糖包裹好,这一半糖还要留给在家的二姐呢!
经过几次以物换物之后,我的脑海中竟然产生了条件反射,只要大姐能从母亲那里拿到鸡蛋,我们姐弟三人就有了“开洋荤”的机会,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大姐竟然暗地里起了分歧,大姐希望文具用得时间越长越好,这样能为父母省钱,而我却盼望着大姐的文具早一天用完,有时还故意把大姐铅笔头弄断以缩短用完的时间,因为到那时就可以再拿鸡蛋到大联社换糖吃了。
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不说逢年过节,就是平时也不缺各式各样的糖果,硬的、软的,中国的、外国的,牛奶的、巧克力的,花生的、芝麻的,但吃起来却总没有小时候普通水果糖那样香甜。是现在的制糖工艺变了,还是我的口感变了,抑或是心境变了?不得而知。
来大联社买东西的不光有我们本村人,还有许多外村人和为数不少的高级知识分子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时,安柴学校有高中部,临近村庄里的学生都到我村上高中,缺少了文具他们要到大联社去买。学校里的许多老师都是下放的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吃住在学校,日常的柴米油盐物资也需要到大联社去买。有一次,两位做了妈妈的漂亮女老师穿着新做的连衣裙到大联社购物,结果一走到街道上就立刻被周边的百姓围观了,那场面相当于今天的国际巨星范冰冰走在普通乡村道路上一样,造成了一时的轰动。因此要想观察生活在安柴村的各形各色人等,大联社门口就是最好的蹲守点,于是许多写作的作家、写生的画家经常在大联社门口蹲点采风,搜集素材。
有一次我随母亲到大联社去买东西,母亲走进大联社门口了,我却被一群忙碌的小蚂蚁给迷住了,于是我忘记买糖吃的诉求,专心致志地看起蚂蚁搬家来了。初春时节,草长莺飞,在门庭若市的大联社门口,熙熙攘攘的大人中间,有一位虎头虎脑的小家伙看蚂蚁入了迷,这绝对是一幅美好的画作啊。当时一位年轻的画家正在这里写生,也就正好把我给画了进去。临近画作即将完成时,有好事者对我说:“小家伙,那个人在画你呢。等完全画完了,你的魂儿也就丢了。”我虽不懂魂儿是什么,但我绝对不希望自己丢什么东西。于是,我站起来也不等母亲了,一溜烟地跑回家中,结果害得画家也没完成画作。
在计划经济时代,全国一盘棋,所有重要的生活物资都是由国家统购统销,全国有成千上万个农村,大约也就有成千上万个大联社,安柴的大联社就是其中的一个缩影,而我就是缩影里的一部分,那里有我美好的童年,它永远生活在我记忆深处。满怀思乡之情写下这篇文稿,记起大联社,怀念我那逝去的童年。
(本文安柴大联社图片由作者提供,其它来自于网络。)
作者:安颖光,山东博兴县人,现任教于博兴县锦秋街道清河学校,专职历史教师,热爱写作,曾在省市县三级教育刊物和网站上发表过多篇论文和教育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