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卷“红辣椒小鱼”

作家荐读
安雷生先生精心制作的这道饼卷红辣椒小鱼,火候、味道恰到好处。卷出了一幅北方湖区的风情画,卷出了一段挂满乡愁的旧时光,也卷出了一份沉甸甸的母子情……
——许烟华
许烟华:山东博兴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山东省滨州市作协副主席。
白饼卷“红辣椒小鱼”是鲁北锦秋湖畔岁月悠久的庄户美食。
新麦子面擀烙饼,卷上那撒了绿油油芫荽丁、白灿灿大蒜末香喷喷的红辣椒熬小鱼,再蘸蘸鱼汤,咬一口好韧筋哦,猛一阵大嚼,鲜鲜的,美美的,辣乎乎,乐滋滋,满嘴生涎,能趁胃口,心脾透亮,直吃得额头鼻子尖沁出层细汗珠子。填饱了肚子,干起活来好象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句话:地道!
儿时,那边帮忙抱柴禾烧鏊子打下手,边看着母亲做白饼红辣椒小鱼的情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做“红辣椒小鱼”的过程说来非常简单,无非是小鱼“咕嘟”好,单面饼烙棒了。可要讲它复杂,须掌握个中烹饪技巧,也真不是一年两年所能磨炼出来的。就说候料吧,首先要选择鲜灵灵的柳叶小鱼,但一定要是锦秋湖清流里天然生长活蹦乱跳的。一般以摆“迷魂阵”、下“筌”或扯纱网兜等静水里逮的为佳,其它如“捣暴头”鱼、涸鱼则需将活鱼放在井水瓮里溜养数日,以便让鱼腹中的污物土腥味吐纳殆尽。当然最考究最带劲的当属开凌小鱼了,因为整一冬的蛰游养得它们分外胖乎,同时,吞入的悬浮物也少,鱼体可谓肥净。南风猎猎,积冰渐化,阳气上升,小鱼在这样的初春时节显得格外鲜美。筛选以小拇指长的苗条鱼为宜,略大的需捏去肚肠,捞出杂质剔净待烧。先放花椒、八角、三艿、葱花于烈火滚油中炝微黄,再加料酒、老抽酱油沸起浓香,倒进小鱼,添水至刚浸平鱼,改以文火慢烧,直靠得剩一半汤。注意其间不要翻动,否则就会成粉渣。火亦不可太旺,过急易糊锅;火也不可太弱,火稀了烧出的鱼就失去鲜嫩味。恰到好处地掌握好火候是成败的关键。
我是白饼“红椒小鱼”的忠实食客,每次下馆子几乎都要点上来,然而,可我总觉得唯有母亲做的才最回味悠长。她烹制白饼“红椒小鱼”时是很费神的,往往要汗流满面地干上一大阵子。特别是支鏊子烙饼,那大大的面团在她手里活了一般摆弄着,于板子上摸爬滚打跳来蹦去。她把对我们的深深厚爱,对家庭的芊芊责任,都使劲揉和到了里边,也只有这样擀出的饼才柔韧富弹性。而烧鏊子翻饼“学问”就更大了,因了人多地少造成物产相对贫乏,长期落后和辛苦的生活条件使得农家的工具实用简陋,一把胳膊长短的竹翻饼批子,约三指宽,前端削得翘薄,呈钝尖状,以便能够轻易地插到饼和鏊子之间。我无数次地为母亲旁佐,静静地目睹她百般投入且娴熟优雅地埋头大干。那似乎平白无奇习以为常的动作在我看来却是“经典”的演展。麦收后,庭院里伫满了梳理好了的麦秸捆,空气里依然弥漫着麦芒的殊香。农历五月二十据说是老天爷的生日,家庭主妇们大清早首先要蒸新麦子馍馍再炒菜供养守护一家人的大神。这一天,因了神圣的节气和丰收的喜悦而怡氛融融,我们也可尽情地沾光畅和地玩耍,近而享受点“佳肴”了。临中午,母亲开始和面,我则为她拿所用的家什,在天井东墙下支起鏊子来,看她擀得差不多了,我“嚓”地一下拉着了火柴,光洁的麦秸点着了,开心地燃烧,就那样象过年放小草鞭一样,极其清脆的“噼噼啪啪”声疾促地串响起来,一团喜庆气儿带着农人们内心虔诚的祝福烘托着对于天赐年景的感恩,对于吉祥新粹的白面硕果的敬崇,随着清芳的青烟飘开,缭绕起来,逸逸扬扬地漫过了尖尖的屋顶碧绿的树叶,扶乩着咸涩的汗香与乡下人慈善的憧憬。我一面小把小把地续麦秸,母亲一面擀翻,只见她抓过一个一把大小的挤子两手掌一揉,登时成了一个浑圆的扁球,然后,放到面板上双手按着柱子精炼地反复旋擀几下,接着,用手一撩,挑起变换部位又猛擀一通,一张俏薄的单饼就成型了,挑上鏊子,稍酪,又用翻饼批子非常有节奏麻利地“嗒嗒”、“嗒嗒”一阵潇洒地转调。至今每每回忆起来,耳畔仍旧萦怀着那节奏清脆嘹亮的手艺带来的欢快劲儿。当时我曾试着踅了几下,无奈得很,不仅动作生硬,饼不大见动弹,还几次拙笨地翻到了灰火里。我的仨弟妹坐在旁边安分地瞅着,等待享用,玩急躁了,就禁不住毛手毛脚地凑上来倒蹬。这时,母亲便会轻轻地说:“小家伙们别添乱,等着吧!”最后,她还拿几个剩余小挤子给我们捏成小咯哒鸡在鏊子上烙熟,用麦秸叉着递给我们兄妹几个边耍边吃,大家被哄得蹦蹦跳跳甭提多欢喜了。  
母亲做的白饼“红辣椒小鱼”也就热烘烘地出锅了,一家人围坐在热气袅袅的小饭桌旁有滋有味地吃着。这温馨的一幕时时在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现在想来,当时所谓的鱼只有拇指大,那是父亲顶风抗浪下湖拉网得到的“战利品”。大点的鱼都拣出来,提到桥集上卖了添还日子,小鱼尽管行市上值不了几文,但在那个缺吃少穿的贫穷岁月里,我们小孩看来已是家里很“高级”的食味了。其实,对于父母亲的苦心我们又何尝不理解呢?于是,从童年起,我就常常想:天下最好吃的饭食当属母亲做的白饼卷“红椒小鱼”了。
可面对着喷香四溢的白饼“红辣椒小鱼”,母亲往往只是稍稍地动一下筷子,然后,就捧着那碗地瓜黏粥慢慢地喝着。娘总是微笑着推脱说自己不爱吃。其实,我心里很明白的。
(本文原发于《农村大众》,作者授权发布。图片来自博兴手机台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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