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麦收系列之“抢场”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第246期

鲁北往事:麦收系列之“抢场”

文/杨传勇
俗话说,“有钱难卖五月旱。”麦梢一黄,最怕下雨和刮风。如果刮了大风,麦子会倒伏,不但难以收割,还会影响产量。而最怕的还是暴雨和连阴天。因此,预测天气显得非常重要。
预测天气一般有两种方式,一是天气预报,二是凭经验判定。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普及了有线广播。各家各户都有一根电线扯到家里,在屋里墙角上方安一个方形的木头盒子,这就是小广播喇叭。有一根线扯下来插到地里叫做地线,若发现喇叭“滋啦滋啦”不清楚,舀一瓢水倒到地上音质就会变好。
每天早上六点半放开始曲《歌唱祖国》,播《新闻与报纸摘要》,每晚八点半播放《国际歌》一天广播结束。那时的广播里很干净,没有现在的广告和乱七八糟,刘兰芳播讲的长篇评书《岳飞传》曾造成万人空巷的局面。
关键是一日三时播《天气预报》,这是农业生产必不可少的重要参考。可惜的是,那时的天气预报不太准确,经常说局部地区有雷阵雨,却从来不告诉你局部地区在哪儿,或者说今日晴转多云而外面却正下雨,而说今日有雨时正好是大晴天。所以喇叭里的天气预报,有时不大令人信服。因此有这么一句俗语来讽刺不诚实的人:你这人说话和天气预报似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好在人们练就了看云识天气和根据自然现象判定晴雨的本领,一般都能较为准确地判断出天晴天雨。
农谚有云:“云彩向东一阵风,云彩向西披蓑衣,云彩向南水涟涟,云彩向北一阵黑。”“天上钩钩云,地上雨淋淋。”“下雨起铃铛,三天不停当。”还有,诸如:“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很快就来到。”“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不久就来到。”等等。
这些都是劳动人民从生产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体现了我们先辈的智慧。当然,也有的长辈凭经验或身体感觉就能判定天气。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位。当年他若说明天下雨,往往八九不离十。因为他在朝鲜战场上,腰部受过损伤,一觉得腰里“乔气”,那就是要阴天下雨征兆,并且还能根据“乔气”的程度判断雨量的大小。
若遇到雨,就要赶在下雨之前把麦场上的麦子堆起来盖好,叫做“抢场”。
这个“抢”字用得神妙,它有抢夺的意思,又有赶紧、迅速的意思,比常说的“龙口夺粮”要生动得多。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部队有个“紧急集合”,这是平时的训练课目,训练官兵的快速反应能力,战时是一种以最快的速度投入战斗消灭敌人的行动。
“抢场”与“紧急集合”可以说是异曲同工。如果在白天,根本不用招呼,天气就是号令,看到“上来天了(指阴天)”,不管是你小脚老嬷嬷还是大脚小媳妇,不管你拄着拐棒还是趿拉着鞋,不管你手里忙着什么重要的活计,不管男女老少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场上“抢场”,就连平时不太干活的“懒汉”这时也会瞪起眼来。
在场上劳作的通常以妇女为主,男劳力大都在坡里抢收抢种,此时他们也会迅速把割倒的麦子装上大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参加“抢场”。
“猴子”场长是“抢场”的总指挥,他沉着冷静指挥若定,简单明了地分工后就挥舞着木杈干起来。其实在这紧要关头,大伙都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已经扬好的麦子要装进麻袋运进粮仓,场边的麦个子就地苫盖,摊在场上正在打晒的麦子是重点,要迅速堆成大小合适的几个圆堆,用麦秸苫子一圈一圈苫盖严实,并在四周撒上一圈一拃多厚的麦糠,因为麦糠是隔水的,场上的积水不会浸入麦堆。场边已经打好的麦穰只能堆一堆了事,一是没有那么多苫子,二是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通常五七分钟抢场完毕,人们就喘着粗气擦着额头的汗水聚在场院屋子里说笑着,等待暴雨的来临。
麦收期间的雨通常来得急去得也快,下过一溜子后天就会放晴。如果雨量不大,场未遭破坏,等场上干燥了就可以“放场”了。若遇到大雨,麦场可能会被泡得松软,这时无论谁也不准在场上行走,不然会留下深深的脚印,待到晴天后稍干一些须撒上麦穰再碾一遍场,才能继续放场打场。
如果深更半夜,暴雨来袭,须有人发出信号,或敲钟或筛锣或吹哨子或有人喊“抢场了!”这声音会划破寂静的夜空,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迅速从床上蹦下来,提上裤子,跑去抢场。有人边跑边骂着老天爷不长眼,但谁也不敢怠慢。早有看场院的队干部点上汽灯或电灯,照亮人们奋力抢场的身影。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有时候,老天爷也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让人把不住脉相。有一天,天气预报里说有雷阵雨,可一上午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湛晴的天。
可谁也没想到,刚吃过午饭,西南方就上来天了,厚厚的黑云以锐不可当之势浩浩荡荡地压了上来,真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猴子”场长二话没说,组织大伙抢场。可没等把最后一堆麦子盖好,突然狂风大作,那团黑云彩只落下三二个大雨点子,就偃旗息鼓烟消云散了。大伙白忙活一阵,多少都有些怨气,有的还埋怨“猴子”场长指挥不力。可是老天爷这种虚张声势、虚晃一枪的情况毕竟是少数。
到了第二天,天气预报仍是雷阵雨,一上午仍是湛晴的天,没有一点下雨的迹象。可三点多钟,西南方又上来天了,好像还是昨天那一大团黑云彩。“猴子”场长招呼大伙抢场,有人说:“云彩向东一阵风啊。我看今日和夜来(昨天)的天差不多,不用抢场。你看人家五队就没有动静。”“猴子”场长把眼一瞪吼道:“老天爷的事,你说了算?少废话,抢场!”大伙三下五除二把场抢了起来。而五队的场上还风平浪静该干啥干啥呢。
此时,刚才还在上下翻飞的燕子不见了踪影,场边大杨树上的知了也停止了聒噪,湾里的蛙唱也没了动静,黑云笼罩下的麦场昏暗而死寂。突然,“呼哒”一道闪电象两条巨蛇把黑云撕开两道口子,“嘎啦”一个焦雷在头顶上炸响,随即瓢泼大雨倾泄而下,整个麦场被笼罩在白色的雨幕里。
大伙正看着大雨发呆,突然有人边喊边跑了过来:“三哥,要了血命了,快去帮俺抢抢场吧?”原来是五队的场长来找“猴子”场长帮忙。“猴子”场长说:“我是大拇指头抠鼻子——一点空也没有啊!”那人浑身湿透满脸汗水雨水,气喘吁吁地央求说:“俺那亲三哥啊,抢场如救火啊,你就帮兄弟个忙吧,不然二爷回来非砸煞俺不行啊!”其实“猴子”场长是故意逗他。话音未落,早已带着七八个人,戴上苇笠,拿着木杈,奔五队场去了。
不一会儿,五队队长带着劳力从洼里赶回来,个个都成了落汤鸡。队长看看场上的情况,又看看“猴子”场长,就明白了大概。赶紧伸手往身上摸,可啥也没摸出来。他是想摸烟给“猴子”抽。可为了麦收防火身上没带烟火,带了也早淋湿了。就上前握着“猴子”场长的手,说:“谢谢四队的老少爷们了。”
回过头来,冲着五队场长就过去了。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经历了万恶的旧社会,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受够了忍饿的滋味,粮食在他眼里是多么的宝贵啊。粮食被雨淋了,他多么心疼啊。他那张涨成猪肝的脸上皱纹堆积,这一生气,更是纵得跟“黑面油卷子”似的。
五队场长赶紧陪着笑脸上前解释:“二爷,我寻思今日还和夜来似的,云彩向东一阵风来……”
“天爷爷老大你老二,没赶上你能的!夜来和今日能一样吗?你这是典型的教条主义!”
“这不是一斧子砍到墨线上——衍巧了吗。”
“衍巧了?人家四队咋抢上了呢?早干啥啦?天天和死了没埋似的。下开了,毛腚眼子了!还好意思上四队搬救兵?”五队场长抹抹丢丢地低下了头。五队队长望了望天,继续说:“看这雨下几天,要是‘捂’了麦子,看我不掇煞你!”“猴子”场长赶紧上前劝解:“大部分都抢上,看来损失不大。天放晴一晒,就没事了。”
正说着话,暴雨一下子停了,太阳好像重新焕发光彩,亮堂堂地照在水汽蒸腾的麦场上。人们整理一下湿漉漉的衣服,拿起农具又开始了新的劳作。

从此,有一个歇后语开始在村里流传:“五队抢场——教条主义。”

作者:杨传勇,山东博兴县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诗词学会理事,淄博诗词学会会员。散文、诗词等作品散见于军、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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