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 情】/ 吕 凯
尘 情
吕 凯
(一)
草儿自幼长在梨树沟。其实梨树沟仅有一颗梨树。
梨树沟人口不多,在一里多长的山沟里。零零星星住着十几户人家。草儿的家就住在山沟北边那棵代表村魂的古梨树旁。梨树有多古?似乎没有谁能说出它的年龄,就连教了一辈子书,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莫老先生也说不清。不管咋样,这棵梨树是住在这里的人们的骄傲。
可是,近几年来,令人感到痛心的是,老梨树好像活到生命的尽头了,显出了要与这里的人们诀别的征兆:一年到头,枝枯叶黄,气息殃殃!这种情形已有三五年了。
唉!有什么办法呢?
(二)
对于别的如草儿一般大小的女孩子,甚或男孩子来说,一棵烂树的兴衰又有什么要紧呢!可是草儿则不同,她已经十八岁了,她自认为自己已经长成大人了,大人就应有大人的标志:对人,对事,对物都应有独到的,正确的看法。在镇上上初中,特别是到县城上高中时,一些同龄人所持有的那种轻飘飘的,盲目的浮躁情绪,最令她不能忍受。一一哦,想到这些,她的心微微为之一振,要不是……家里发生了变故,现在自己已是高考“冲刺”的时候。
她的心里对哥哥产生了一丝怨恨,原本好好地给省城一公司老板开车,却鬼迷心窍的被几个昔日“好友”骗去抢了一次人……
对于家里的这次变故,打击最大的,好像不是她的父母,而是草儿,草儿记得清清楚楚的是,一年前的那个初冬,她得知哥出事往家赶的时候,一路上想得最多的,是编制如何安慰双亲的话语,但妈的状况看起来较平稳,而爸则显得很“豁达”。她曾安慰父母,大意是:责任百分之七十是在社会,百分之三十在家庭。当然,草儿明白,爸是故意避开了那个心中十分明白、但不愿意说出的话题,为什么这事就出在咱家?
回到家里,爸妈没有太多的阻拦,各种的原因谁都知道,快一年了,她除了帮助家里干农活,就承揽了下沟挑水,做饭,喂羊这些杂活。她做啥像啥,完全把自己融入到了这个纷繁而单调的家庭。
在这些时间里,她发现她心里慢慢起着某种变化,她干的多,想的也多,譬如门前那棵古梨树的状况,就曾多少次在她心里,涌出阵阵酸痛。
(三)
中伏的一个中午,草儿挑着水桶,走下自己门前的石板路,走过仍旧打不起精神的古梨树,穿过那条似乎称不上街道的石板路,向门前沟底的水泉子走去。
当她来到莫老先生一一按村上的辈分该称莫大爷一一家的门口时,看到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有说有笑。突然间有人燃起一大串鞭炮,她停下来,很快,她知道了,这是梨树沟多年来第一个考上的大学生,虽然只是个大专,但山里人习惯上是分不清本科和大专的。无论如何,也是好事,应该庆贺,草儿心里微微一震,但很快平静了,她知道她的学习是比不上莫雄飞的,这样想着,她放下挑担,挤进院子里。
院中早有一伙妇女,闹着吃喜糖。男的嚷着喝啤酒,莫大爷热情地迎住草儿,并塞给她几颗糖。
可是草儿突然觉出了一种异样的气氛,刚才还在嬉闹的几个妇女,哑了声,并向她投来一束束阴冷的目光。其中的一个草儿叫苟三婶的妇女说:你看,雄飞多争气!不像有些人……说到这里,故意瞟了草儿一眼。只这一眼,草儿知道是在揭自己家的短,她站不住了,她强压着不可名状的心情,笑着对雄飞说了几句表示祝贺的话,便很快离开了莫家。
去水泉的路似乎很长,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向泉子走去,山路两旁的野草疯长着,有几次差点被绊倒,绿汪汪的草丛中,开满了红的放光的苣莓花,嫩黄的百合花,雪白的野棉花。要是在平时,她会边走边折上一大把各色各样的野花,带回家,插在盛满清水的瓶子里,屋子里便整天充盈着芬芳的香气……
可是今天,她的心里乱极了,连看一眼都不想,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每个人活着,难免有荣辱,有高兴的事大家都应该高兴,有不幸的事大家都应该同情,如果都这样对待问题,那该有多好呀!何必一味去做那些势利眼呢?何必去嘲笑倒霉的人呢……
(四)
十八年来,草儿第一次遇到了自以为弄不懂的问题,她把挑担儿放下,便一下子坐在泉井边,一丝儿力气也没有了。
她出神地望着眼前幽深的泉井,这是一眼用青石磊上来的井泉,祖祖辈辈梨树沟的人,就是靠着这眼从不衰减的清凌凌的泉水,才得益人蓄兴旺,生生不息。
她爱她的小山沟,爱村里所有的人。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让她不高兴,她整天笑盈盈的,她的心里好像天生就没有怨恨,而充盈更多的是不尽的柔情。
去年,苟三婶的叫小虎的侄子,外出时突然就没了!听说叫汽车扎死的,很惨,小虎平时有点“油”,山里人很看不上眼。人死了,是多么难过的事!但草儿却亲耳听到几个人私下幸灾乐祸的话语,她把这些人统统归结为“素质不高”。
可谁又有什么办法呢,能让所有人素质整齐划一呢?
在井沿不远处,有一窝蚂蚁列队行进,草儿突然为这些蚂蚁耽起心来,幸好,是在这荒山野岭,如果是在大路上,说不上什么时候,那些蚂蚁突然遭车轧人踩,顷刻死于非命,如可怜的小虎!
人的命运岂止胜过这些蚂蚁,她想。
(五)
夏天已经接近尾声,秋天一天天逼近,草儿的心情慢慢恢复平静。
这天早上,住在镇上的二姨捎话,说给草儿介绍个婆家,就在镇上,家当 人样都好,让她去见见,草儿收拾一下,就和母亲去了。
前次介绍的是个司机,整天天南地北的疯跑,说话三丈高两丈底,没个准星,也就没有成。草儿觉得欠了二姨的情,但那也不能怪自己呀,那人哪能行呢?第一次见面,就不规矩,说山里女子没有南方小姐开放,草儿就断然回绝了对方第二次邀请。这一次,只要人行,其他就不计较了。这样默想时,她的脸上泛出好看的红晕。二姨家里,一个白净挺脱的小伙早就等在那里,就只等草儿的意思了。
大人们知趣的离开了,小伙子并不拘束,端直直地问草儿:“听说你哥不太规矩?” “是的。”草儿不加掩饰地回答,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把意思表达完整,便又补充道:“那些只代表以前,只是偶然,其实他还是一个很好的人。”
小伙子眉头皱了一下,又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譬如能不能与你哥划清界限?”
草儿的心猛个儿沉了一下,继而变得难过起来,不知为自己,还是为眼前这个白净挺脱的小伙。
她觉得眼前这个外表十分顺眼的人,心里有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念想。为什么现在就要去想婚姻以外的那些事呢?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一定不是善良之辈。假如此时此刻,他能对哥哥表现出哪怕敷衍式的关心,他一定会大方地,果断地接纳他,尽管他们之间刚刚开始,尽管他一点儿不把自己放在应有的位置……于是,草儿第一次,不,应该是第二次对男人产生恨意,她平静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还想说什么的年轻人,心里说出四个字:划,清,界,限!
(六)
有些事是没有一点征兆的。
当梨树沟的人忙碌着收完一料秋庄家的时候,当满山梁的浓绿变得衰败的时候,住在这道山沟的人们,同时被一个信息惊呆了:草儿死了!
母亲看到时,看到女儿已在自己小屋的床头边!样子一点儿也不吓人,脸上甚至还泛着一丝儿微笑。
人们在草儿床头,看到了一纸遗书,可上面的意思谁也看不懂,就请村上文化最高的莫老先生破解,老先生看了两遍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山头,像是自语:“唉!这女子心高哇!”
那遗书写到:
一切人的幸事,都应该是全人类的幸事.
一切人的悲哀,都应该是全人类的悲哀。
(七)
时间如水,如空气,它可以把郁积在人心里天大的悲哀淡化,直到一点儿踪迹不留。
霜降到了,刚刚恢复了平静的梨树沟,又发生了一桩怪事,那棵古梨树开花了!
这事闻所未闻,不用问,这会又一次引起那些素爱说三道四的人的新一轮的议论。
当然,这一切,与已经死去的草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简介:吕凯,陕西乾县城关街道办黑豹峪村人。省、市、县作协会员, 先后从事过教育、新闻宣传 和交通管理工作,业余时间喜欢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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