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灵 | 腊八【文学百花园首届全国大奖赛】（ 96）

作者简介

海灵，中华诗词协会会员，工散曲，零星地发表过一些诗歌和小小说。小小说创作正在学习中。

腊八

“腊八，祭灶，年来到！”这是豫东农村过春节时谚语。当用米和花生仁熬成的粥在这个农家院子里飘香时，爷爷首先盛了一碗端到半身瘫痪的太奶的床前。那时太奶已经八十多岁了，由于掉光了牙齿，她特别用力的咀嚼着，引得两颊上的肌肉夸张地一张一合。我小时候特调皮，常学太奶吃饭的样子，因此也总招来姑姑们地呵斥，而我却不以为然，做着鬼脸儿和邻居的小男孩径直去玩用废旧的自行车链条自制的炮仗。

吃过了腊八粥，大人们便认认真真的开始准备年货。那时候只有春节才能吃上白面馒头，女人们把积攒多时的麦子仔细地洗淘干净、晾晒后，到磨坊磨成白花花的面粉。再把香喷喷的面粉掺进酵母后揉成大面团，反复发酵揉搓，两天后，等到面团足够筋道，蒸出的馒头也就有了千层，吃到嘴里，软香爽口，那热乎乎、甜滋滋的味儿也顺着此起彼伏的炊烟萦绕在欢声笑语的村子里。这时，每个孩子都会人手一个白面膜，一边吃一边在村子里疯跑着，有馋嘴的男孩子一顿竟能吃下两三个。等吃过白馒头后，小孩子就得听大人的话，不能随便去邻居家串门或者把别人领到自己的家里，因为那样便会冲撞了从九天里下凡和百姓一起过年的神灵。看大人们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下意思看了看悠然地飘着蓝天白云的浩瀚无际、深不可测的天空，心里不由得敬畏起来。从此以后，每到腊月，便不敢去别人家，这个习惯也一直延续到现在。

等到所有过年的东西都准备停当，到了腊月二十五以后，姑姑们就把从游村转巷的货郎担子上、用旧东西换来的颜料和厚一点的塑料布染成如彩虹一样层叠渐变的云色、如玉一样晶莹剔透的绿色。待晾干后，就热闹地围坐在太奶的屋子门口。那时大姑已经出嫁，二姑手最巧，把红、黄的剪成铜钱大小的圆形，比我大不几岁的小姑姑把绿色比着样子剪成锯齿状的叶子，然后用针线拉紧后缝到花托上，固定好叶子，缠上细铁丝，俄而，一朵朵鲜艳夺目的花儿就成型了。二姑先拿了一朵最艳丽的戴在高兴得合不拢嘴的太奶的帽子上，然后就把我的头如花环似的插满一圈，这也是我童年里最幸福的时刻。每当我钗着满头的花、背着手儿，像公主似的走到早在院门外急得伸头戳猴的伙伴们身边，总会有人低声下气地求我施舍给她一支，而这时，在院子里编东西的爷爷总是笑着说：“疯丫头！”

每到年关，农村的集市便异常热闹起来。爷爷就把用高梁梃子编好的锅盖、扫帚还有如瓮一样盛馒头用的等一堆编制品，前后错落地搭在肩上带到集市上去买。几个集市赶下来，就是过年时家里一笔不小的收入，待回家时就会捎回来几斤猪肉、两条鲤鱼、和串亲戚用的面点果子。我是最喜惹闹的，那时候的天气比现在冷许多，但为了能看到那成排挂着的花花绿绿的漂亮衣服，每天哧哧哈哈地天不明就从被窝里爬出来，和爷爷一起去赶集。等到将近晌午时，总能蹭到爷爷为我买的一根油条和飘着肉香的胡辣汤，但从未见他吃过。看我如此的弃而不舍，母亲干脆从县城里批发回来一摞门神画，大概是秦琼、尉迟恭那些隋唐英雄门，说是挣了钱让我买花衣服穿。这样我就更高兴了，恨不得天天呆在集上。于是，从腊月十五以后，空旷静谧的原野里，白雪皑皑的乡间小路上，爷爷背着生活的希望，而我背着秦琼、尉迟恭们，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在茫茫的天底下蹒跚而行。

爷爷瘦瘦高高，在不满周岁时太爷爷就去世了，太奶为了养活这唯一的儿子，把几个女儿都送了童养媳，守寡几十年，总于熬得这个家开支散叶。也许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从未进过学堂门的爷爷什么都会，庄稼活就就不用说了，编东西，打家俱，给别人家盖房子，做事向来都干净利落，从不偷懒。就是在他得胃癌的最后的日子里，还整夜整夜地在玉米地里用手动压水井压水浇玉米。终因过度劳累，他六十出头就撇下奶奶和他的儿孙们，去陪伴他长眠地下母亲。爷爷那么高的大个子，被疾病折磨的，最后瘦得竟剩下了一把干枯的骨头。至今，父亲还在后悔的说：“如果不是那时干重活，也不至于癌细胞扩散，再活十年也不成问题啊。”

如今，爷爷已过世许多年了，每当想起小时候自己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都禁不住眼睛酸酸的。去年正月十五，我和父亲一起回到我久别的故乡，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那原本低矮的草坯房已荡然无存，只有陌生冰凉的小楼交错林立着。我忽然看到二叔家的门上的秦琼和尉迟敬德似曾相识，两鬓斑白的二叔看我愣在那里，像想起了什么说：“这还是你小时候和你爷爷春节赶集时卖剩下的，这么多年了，一直贴到现在，给咱看家护院呢！”他眼神凄凄。我忽然间仿佛看见爷爷抽着用我的旧书纸卷成的烟卷，蹲在门口愁楚的样子，蓦然间竟泣不成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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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百花园》、《小说大世界》联合总编室

                                  2017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