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红 | 儿时的东河
真正被欢乐垂青的童年,是父亲平反了的时候,全家在那个川北小镇上欢聚一堂。
小镇的东边有一条河,就叫东河,属嘉陵江支流,清粼粼的河水,倒映蓝莹莹的天,终日一路欢歌一路笑,哗啦啦流向远方……,沿河两岸,一顺溜绿油油的芦苇荡,随风飘逸,婀娜多姿。更有那芦花盛开时,飘飘洒洒,漫天翩翩轻舞,仿若飞天仙子下凡尘,美不胜收。雪样的白白花絮,多半都会让两岸子民搜集起来,充作枕中上品,首级置于其上,感觉柔韧恰当,温润适度,冬暖而夏凉,舒坦且可人。顺次,朝两侧递展开来:有婆娑摇曳,万种风情的依依杨柳,有笔直修长,傲然挺拔的高高香樟;有古朴苍曲,劲干虬枝的髯髯刺槐,加之翠绿的灌木,五彩的野花,贴地的铁线草,如斯等等,层峦迭翠,错落有致,真的迷煞人也!天赐我等如此美境,岂能不尽情享受之?更何况,密密绿网中,自有便于享受如此清幽美景的通幽曲径?!
于是乎,小镇东河人,都喜欢置身美境中:迎朝晖,吐故纳新,精神倍增劳作去;送晚霞,极目天舒,意惬气闲抖征尘!数星星赏月亮,任清风拂面,听渔舟唱晚。晨昏间,跃入河中拨清波,忽而上浮,尽情地将身心融入东河绝美风景画廊中;忽而下潜,睁大双眼,与东河龙王的臣民们相逗嘻戏,起起伏伏,悠哉乐哉……
我更愿意的是,邀约一帮玩伴,去河滩里玩起“搬巴滩”的游戏:三人一组,默契配合,两人猛地搬起一块鹅卵石,另一人眼疾手快,用筲箕一接,就OK啦。这个过程,之所以唤做“搬巴滩”,窃以为,大抵是“搬”开“巴”在“滩”中某石块,其下的此类河鲜,即入吾们彀中矣。累了时,就势坐在滩边,纷纷拿起“搬”得的“巴滩”,照准肚皮,轻轻一挤一涮一甩,极具节奏感的动作之后,某块大石板上,便立时闪耀着河鲜诱人的光;馋了时,寻来薄薄石板一块,洗净支稳,点火烘干烤炙,再贴上“巴滩”,嗞嗞响声起鲜香扑鼻来,顷刻之间便可大呼小叫大快朵颐了……
又好玩又解馋,我们常常因之乐此不疲。
即便洪水滔滔而来,也自有享受洪水的妙招:兹因那时的东河,洪水极具规律,绝无泛滥成灾之说,因此,只需小镇的男男女女,届时倾巢出动,纷纷带着背篓,铁木叶筢(木叶筢:本是竹制工具,一般是农家女儿所专有,见天的或前山后坡,或左岭右沟,归拢枯枝落叶,背回家去,枯枝尽数升火,部份落叶铺垫牲畜住处。此处此物之所以铁制,而且辅之以数丈长的瓷竹,这便是享受洪水的武器),沿岸摆开阵式,男人在前,手中铁木叶筢上下飞翻,筢筢不空;女人在后,肩头大背篓前后挪动,稳稳接实。稍许,被洪水沿河涤荡而来的枯枝朽木,便在家家院落中,户户门前地,堆作小山样。间杂大小毛孩儿,往来穿梭,大呼小叫,嘻哈打闹,好不快活。如此劳作过程,小镇的东河人唤作“捞扎浪柴”是也。于是,他们就“捞”够了“扎”在“浪”涛上的“柴”——家家不短时日的柴禾呀,各得其所。
当然,小镇也有不具备“捞扎浪柴”条件的人士,比如我们家:家住学校公房,前无院落,后无自留地,即便“捞”来了“柴”也没处放。但是,我们绝对不会放弃对东河的享受,父亲便是其中高手,既然不能“捞柴”,何不前去“舀鱼”?工具天然是父亲自制:先在伙房柴间寻得一“Y”型物(这是相应的师生们,修剪桑树得来的实惠),颇似偌大的弹弓,再将杈头弯曲成“Q”状,用篾条扎固绑稳,工具的骨架始就,接着,又见父亲手执鱼梭,面对“骨架”穿梭忙,不大功夫,父亲命名曰“舀网”的劳动工具,从此诞生(小镇人从未见过)。就此,每当洪水洗礼东河之时,父亲一就声令下:“走,舀鱼去”。此时,一直只能打下手的我,扛起一米见方的“舀网”,兴冲冲地跟随父亲来到河边:滔滔洪水的确壮观,但,在我们见天频频涉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河段,则是父亲选定的“舀鱼”之最佳去处。父亲先取过“舀网”,亲躬示范:右手握定尾部,左手扳牢把柄,然后将“舀网”没入水中,其深浅随意,关键是“舀网”需逆水悠悠刮过,再起网观之,反复操作,至多三、五下,必定有收获。我初操网具,并不费力,实习三五两下,父亲就同意我下水操作了。绿网就等同于洪水屏障,保证安全。我逆向推着舀网,匀速地运行于通向“鱼”的曲径,时而升网观之,一旦有鱼入网,便送达岸边,由父亲选拔合适入口的“鱼材”,其余将来式“鱼材”,一律放归东河,几个回合下来,舀得鱼虾颇丰。父亲教导我,见好就收。于是,父子喜孜孜打道回府。
洪水照例退去,而承蒙洪水洗涤的沿岸绿地,愈加清新爽扉,干净宜人了。原本浑浊的河水,不几日便又象孩儿忽闪闪双眸了,清亮亮晶莹剃透!据传说,东河里有种宝石,是专司澄清污泥浊水之责的,要不然,东河就不会在洪水之后,如此神速地清亮起来了,虽然无从考证,但小镇人相信是真的,好象不无道理。至少,我们那时“勤工俭学”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捡广子”的确是事实,即“捡石灰矿”。大凡开矿,给人的印象基本上都是爆破声震天,尘土肆狂扬,矿工门也累得要命,健康就更大受影响了。而东河赐予小镇的“矿”,只需一群半大的学子,悠然自得河床去,轻松捡起矿石来,边聊边做,干干净净,跟玩似的就搞掂。再将捡来的矿石入窑火炼,引来东河水扬扬洒洒。又将炼就的矿石冷却发制。于是,留得清白在人间的尤物,就可为我所用了。
……
我深知,故乡的东河予小镇的馈赠,确实是毫不吝啬的!
东河——小镇人的父母河!!
我们,断然没有丝毫不感恩于东河之理!!!
只可惜,在送父归山并守孝的那几天,我和小妹前往拜望不是亲戚胜似亲戚的乡里妈妈他们一家,途经小镇的时候,却见东河岸景已是面目全非——芦苇荡然无存,河沙绿地满目疮痍,个别地段腥臭难闻,浊水瘴气肆意横行,真个是蝇歌烟污惨不忍睹……
唉!本文之前的美景描述,仅仅是儿时的东河而已。
救救东河!!!
独钓寒江雪(王定红)虽打小就钟情于字词句的较真和砌码,年轻时也混迹于川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教室。之后亦有记不清几多篇目之文字见诸于报端。然壮岁之后玩性甚浓,于是乎,游走于祖国的大好河山之间,悠哉乐哉。终成一以玩为主,码字助兴之一玩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