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浩然心在，我逢著、梅花便说

尾犯·寒夜

作者　蒋捷

夜倚读书床，敲碎唾壶，灯晕明灭。多事西风，把斋铃频掣。人共语、温温芋火，雁孤飞、萧萧桧雪。遍阑干外，万顷鱼天，未了予愁绝。

鸡边长剑舞，念不到、此样豪杰。瘦骨棱棱，但凄其衾铁。是非梦、无痕堪记，似双瞳、缤纷翠缬。浩然心在，我逢著、梅花便说。

注释

读书床，读书用的坐椅之类。古代，床指坐卧的器具，《说文》 ：“床，安身之坐者。”现在只指睡卧的器具了。

敲碎唾壶，用的是王敦的故事，王敦酒后读曹操《步出夏门行》诗，读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情不自已，使铁如意敲唾壶击节，壶口出现许多缺口。王敦是东晋的贵族、权臣，也曾着力于北伐。

灯晕，灯影。晕，这里读第四声，指光影、色彩四周模糊的部分。

芋火，本指煨烤芋头的火，这里含着个典故。《太平广记》上讲了一个神怪故事。唐朝中期政治家李泌未发达时，曾在衡岳寺借居读书，看一个外号叫“懒残”的僧人（这僧人懒，且吃别人吃剩下的物，故称懒残）举止异于常人，猜想他是仙佛下凡，夜里去拜访懒残。懒残正烤芋头，拨开灰送李泌半个芋头吃，并说，吃了这个芋头可以当十年宰相。后来，李泌果然当了十年宰相。后来常用这个典故指深夜坐谈、追求功业。如苏轼《次韵毛滂法曹感雨》：“他年记此味，芋火对懒残。”张元干《留寄黄檗山妙湛禅师》诗：“他年芋火谈空夜，雪屋松窗约过冬。”

鱼天，鱼的天，指水面。如吴泳《水龙吟》词：“一夜檐花落枕，想鱼天、涨痕新露。”蒋捷《贺新郎》词：“亘鱼天、寒生峭屿，五湖秋晓。”

愁绝，极端的忧愁。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沉饮聊自遣，放歌颇愁绝。”戴叔伦《转应词》：“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王沂孙 《庆宫春·水仙》词：“国香到此谁怜？烟冷沙昏，顿成愁绝。”

鸡边长剑舞，用祖逖闻鸡起舞的典故。东晋祖逖年轻很有抱负，与好友刘琨同床而睡，半夜听到鸡叫，就踹刘琨起来，两人一起舞剑。

衾铁，因天冷被子像铁一样坚硬冰冷。黄升《南乡子》词：“万籁寂无声，衾铁棱棱近五更。”

缬，xie二声，染花的丝织物。

浩然，《孟子·公孙丑上》：“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

试翻译如下

夜里斜倚坐椅读书，像王敦那样敲碎唾壶，灯影明忽明忽暗。多事的西风，把书斋上风铃频频吹动。与友共语，对着温暖的芋火。（出门来，看到）孤雁飞，桧柏也挂了稀薄的霜雪。沿栏杆走遍了，栏杆外，万顷水面，也载不完我内心极深的愁绪。

像祖逖那样半夜闻鸡起舞，想来我做不到那样地豪杰。如今是瘦骨棱棱，只会因被子像铁一样冰冷而凄怆不已。对与错，像梦一样，不留痕迹不堪回忆，又好像双眼被缤纷的翠缬迷乱。只有我浩然之心在，逢着梅花便与之诉说。

赏析

这首词很有辛弃疾的味道了，既有表象上的用典多，也有深层次上的激昂悲亢的风骨，但这分明不是辛词，辛词激昂悲亢如大江河遇到峡谷，撞岩破山，终要一泻而下，蒋捷的词却是“幽咽泉流冰下难”，虽暗里有奔涌之势，却打不破坚冰，毕竟南宋已亡，纵有慨叹也无用，更可况还有可能招致元政府的打击。

看词中吧，每到激昂处，便是回首时。“敲碎唾壶”，激昂，“灯晕明灭”，归于凄婉；“人共语、温温芋火，雁孤飞、萧萧桧雪”，这是蓄壮志，盼傲雪孤飞，却又归于“未了予愁绝”的凄怆；“鸡边长剑舞”，何其豪杰！接着“瘦骨棱棱，但凄其衾铁”，又变回小男人。无奈，回到庄子那里去吧，“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让“是非梦、无痕堪忆”。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样想，内心的话只能对高洁的梅花去说，又从颓废转入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