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续《庄子》的深意

——红楼梦诗词曲赋明末清初时代背景新解(5)

作者:至真斋主

《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宝玉夜读《南华经》至《外篇·胠箧》一则,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仿照《胠箧》续了一篇。转天早晨,黛玉来找宝玉,宝玉不在房中,就翻弄案上书,看到了宝玉的“续文”,不觉又气又笑,于是提笔写了一首七绝:“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文。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其中第二句到底是“作践南华庄子文”,还是“作践南华庄子因”?至今争论不休。查阅各个抄本,庚辰本、蒙府本、列藏本、戚序本、舒序本均为“作践南华庄子因”。红楼梦稿本为“剽袭南华庄子文”,将“作践”涂抹改为“剽袭”,将“庄子因”的“因”涂抹改为“文”。梦觉主人序本(甲辰本)则为“作践南华庄子文”。主流红学家们基本都认为这句诗是“作践南华庄子因”。周汝昌在《红楼梦新证》第七章《史事稽年》“一六八八年(康熙二十七年戊辰)” 一节指出:“是年秋,林云铭自序所著《庄子因》修订版。按《庄子因》,为讲解《庄子》之书,于《庄子》原文后各以己语贯串文词,发明旨义,犹略沿明代评文圈点风习,稍有启发文章意趣之致,与晚出王先谦、郭庆藩等汉学家之句笺字诂者大异其体制,而雪芹时代人所读《庄子》注本,正此种也。《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写宝玉续《庄》,黛玉题诗,有'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指此。校订者乃竟从坊本妄改为'庄子文’,由不知'庄子因’三字连文,且为专名耳。”蔡义江在《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一书中,从格律角度认为应该是“作践南华庄子因”,他说:“因”与“人”本同为上平声“十一真”韵,改为“文”便不是同一部韵了。

宝玉为啥要续《庄子》?黛玉诗第二句“作践南华庄子文”和“作践南华庄子因”哪一个合理?要搞清楚这些问题,我们首先要从《红楼梦》文本入手,梳理一下宝玉续《庄子》的起因,看看这段情节中宝玉看的是什么书,黛玉又是针对什么写的诗。

元妃省亲完毕回皇宫后,贾府的人收拾东西又都忙了两三天,大家都累得精疲力竭。只有宝玉最闲暇,他去宁府看了一会儿戏。小厮茗烟想引宝玉往城外逛逛,宝玉就想起了回家吃年茶的袭人,于是二人骑马来到袭人家。回到贾府后袭人跟宝玉说家里要赎她回去,宝玉挽留了一回儿,袭人执意要走,宝玉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了我一个孤鬼儿。”说着,便赌气上床睡去了。其实这是袭人在故意吓唬宝玉。袭人在家时,她母兄确实想赎她回去,袭人说至死都不回去,为此还哭闹了一阵,这事也就作罢了。况且贾家买袭人是签下的死契,也就是不得赎回的契约,如果贾家不同意放袭人,花家是不能把袭人赎回去的。宝玉不明白“死契”的约定,被袭人一番话给吓住了。

那么袭人为啥要故意吓唬宝玉呢?在袭人眼里,宝玉自幼性格异常,淘气憨玩,仗着贾母溺爱,父母拘管不严,于是更加放荡弛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袭人要正面劝他,他肯定不听。正巧有赎身这件事,袭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她见宝玉真的难过了,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袭人笑道:“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宝玉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宝玉发了毒誓。袭人说宝玉第一件要改掉的就是常把死挂在嘴边。第二件,不管宝玉喜欢不喜欢读书,都要做出喜欢读书的样子,也让贾政少生些气。再也不要骂读书上进的人为“禄蠹”。第三件,再不可毁僧谤道。第四件,再不要调脂弄粉。第五件,这是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都满口答应下来。

然而,不久宝玉就把答应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湘云来到贾府,晚上跟黛玉住在一起。宝玉一大早来到潇湘馆。湘云洗了脸,翠缕要把脏水泼掉,宝玉不让泼,就用脏水洗了脸。紫鹃要递给他香皂,宝玉说:“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翠缕数落宝玉:“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宝玉也不管那些,漱了口又让湘云给他梳头。在梳头的时候宝玉又顺手拈了胭脂想往口边送,被湘云看见了伸手“拍”的一下把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这个场景正巧被赶来的袭人看见。袭人见宝玉梳洗过了只好回到怡红院自己梳洗。宝钗来了,问起宝玉去哪里了。袭人没好气地跟宝钗抱怨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玉从潇湘馆回到怡红院,宝钗走了,袭人跟宝玉怄气不理睬他。两人斗了一回嘴,宝玉索性不理睬袭人和麝月了。麝月只好打发两个小丫头服侍宝玉。其中一个叫“蕙香”的小丫头是袭人给改的名,宝玉一听就来气了,说道:“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那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此后宝玉也不大出房,也不和姊妹丫头等厮闹,实在闷得慌了要么拿着书解闷,要么摆弄笔墨,也不使唤袭人、麝月她们,只叫四儿一个答应。

一天晚饭后,宝玉喝了两杯酒,独自一人好没兴趣,他也不愿招呼袭人她们,就当她们死了,自己一人也要过的。他就让四儿剪灯烹茶,自己看《南华经》。他看到了《庄子外篇·胠箧》一文,其中有这么一段:“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翻译成白话文大意为:“所以,断绝圣人摒弃智慧,大盗就能中止;弃掷玉器毁坏珠宝,小的盗贼就会消失;焚烧符记破毁玺印,百姓就会朴实浑厚;打破斗斛折断秤杆,百姓就会没有争斗;尽毁天下的圣人之法,百姓方才可以谈论是非曲直。搅乱六律,毁折各种乐器,并且堵住师旷的耳朵,天下人方能保全他们原本的听觉;消除纹饰,离散五彩,粘住离朱的眼睛,天下人方才能保全他们原本的视觉;毁坏钩弧和墨线,抛弃圆规和角尺,弄断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方才能保有他们原本的智巧。”

胠箧,意思为撬开箱箧,后来成为“盗窃”的代称。庄子在《胠箧》一文中,一方面竭力抨击所谓圣人的“仁义”,一方面倡导抛弃一切文化和智慧,使社会回到原始状态。庄子在这篇文章里宣扬“绝圣弃知”的思想和返归原始的政治主张。《胠箧》全篇大体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从讨论各种防盗的手段,最终都会被盗贼所利用入手,指出当时治天下的主张和办法都是统治者、阴谋家的工具,着力批判了“仁义”和“礼法”。第二部分进一步提出摒弃一切社会文化的观点,使“绝圣”的主张和“弃知”的思想联系在一起。第三部分通过对比“至德之世”与“三代以下”的治乱,表达缅怀原始社会的政治主张。

宝玉看到了书中引用的《胠箧》那段文字,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仿照庄子的风格写了如下一段文字:“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翻译成白话文大意为:“赶走袭人,辞掉麝月,女子们才会收敛对我的劝勉。毁掉宝钗的美貌,塞堵黛玉的灵窍,丢掉或减少对他们的情意,女子们的资质就没啥差别了。让她们打消劝勉的念头,就没有了相互闹矛盾的忧虑。毁掉宝钗的美貌,就没有了贪恋爱慕她的心思;塞堵黛玉的灵窍,就没有了对她才华的钦慕之情。宝钗、黛玉、袭人、麝月,她们都张开了罗网,挖好了陷阱,迷惑了天下人而难以自拔。”

从这段情节我们知道宝玉读的是《庄子》(也叫《南华经》)原文,不是林云铭的《庄子因》。如果我们把宝玉撰写的短文与《胠箧》相比较,就会发现这不是在续《庄子》,而是仿照《庄子》那段原文语义,根据“怡红院”的事体所写的一篇短文。根据宝玉看的《庄子》这段原文,结合宝玉所写的短文,我们就会认识到黛玉的诗是在责怪宝玉作践《庄子》,而不是作践林云铭的《庄子因》。自《庄子》传世以来,注解它的书汗牛充栋,宝玉仿照《庄子》写一篇短文,要说“作践”也是在“作践”《庄子》,与注解《庄子》的书毫不相干。

(林云铭《庄子因》)

我们再看林云铭的《庄子因》对《胠箧》这段原文的注解:“殚残,尽去也。论议,论道也。此言遏乱盗源,当绝圣弃知也。铄绝,焚而弃之也。”在文末林云铭又对整篇《胠箧》阐述自己的见解。也就是说林云铭的《庄子因》对《庄子》中一些关键和难解的词语作了注解,每篇文章的末尾又对整篇文章进行点评。因为林云铭的注解和阐述颇有见地,在《庄子因》刊刻发行以后影响很大。一些红学家没有仔细阅读《红楼梦》文本,就想当然地以为宝玉读的是林云铭的《庄子因》,而《红楼梦》文本中明白无误地引用的是《庄子·胠箧》原文,并没有林云铭的注解阐释,也根本没有提到《庄子因》。也有的人拿批语来说明宝玉读的是《庄子因》。在宝玉续《庄子》文本处,庚辰本有一条眉批:“壬午九月。因索书甚迫,姑志于此,非批《石头记》也。为续《庄子因》数句真是打破胭脂阵,坐透红粉关,另开生面之文,无可评处。”这是因为庚辰本黛玉的七绝第二句是“作践南华庄子因”,这个批书人不假思索,误以为宝玉续的是林云铭的《庄子因》。如果我们看其他几处有关宝玉读《庄子》的批语,批书人提到的都是《庄子》而非《庄子因》。

在宝玉读《庄子·胠箧》处,庚辰本有夹批:“此上语本《庄子》。”很明确地告诉我们宝玉读的是《庄子》原文,而非林云铭的《庄子因》。在宝玉提笔作“续”处,庚辰本有眉批:“趁着酒兴不禁而续,是作者自站地步处,谓余何人耶,敢续《庄子》?然奇极怪极之笔,从何设想,怎不令人叫绝?己卯冬夜。”第二十二回,宝玉同时惹恼了湘云和黛玉,被她俩贬谤一顿,宝玉忽然想起了《南华经》上的句子:“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在此处,庚辰本有长夹批:“源泉味甘,然后人争取之,自寻干涸也,亦如山木意,皆寓人智能聪明多知之害也。前文无心云看《南华经》,不过袭人等恼时,无聊之甚,偶以释闷耳。殊不知用于今日,大解悟大觉迷之功甚矣。市徒见此必云:前日看的是外篇《胠箧》,如何今日又知若许篇?然则彼时只曾看外篇数语乎?想其理,自然默默看过几篇,适至外篇,故偶触其机,方续之也。若云只看了那几句便续,则宝玉彼时之心是有意续《庄子》,并非释闷时偶续之也。且更有见前所续,则曰续的不通,更可笑矣。试思宝玉虽愚,岂有安心立意与庄叟争衡哉?且宝玉有生以来,此身此心为诸女儿应酬不暇,眼前多少现成有益之事尚无暇去做,岂忽然要分心于腐言糟粕之中哉?可知除闺阁之外,并无一事是宝玉立意作出来的。大则天地阴阳,小则功名荣枯,以及吟篇琢句,皆是随分触情。偶得之,不喜;失之,不悲。若当作有心,谬矣。只看大观园题咏之文,已算平生得意之句得意之事矣,然亦总不见再吟一句,再题一事,据此可见矣。然后可知前夜是无心顺手拈了一本《庄子》在手,且酒兴醺醺,芳愁默默,顺手不计工拙,草草一续也。若使顺手拈一本近时鼓词,或如'钟无艳赴会’'齐太子走国’等草野风邪之传,必亦续之矣。观者试看此批,然后谓余不谬。所以可恨者,彼夜却不曾拈了《山门》一出传奇。若使《山门》在案,彼时拈着,又不知于《寄生草》后续出何等超凡入圣大觉大悟诸语录来。”这段批语说得更明确,宝玉是在续《庄子》。紧接着后面情节宝玉填曲《寄生草》,庚辰本夹批:“此处亦续《寄生草》。余前批云不曾见续,今却见之,是意外之幸也。盖前夜《庄子》是道悟,此日是禅悟,天花散漫之文也。”第二十五回,宝玉和凤姐被马道婆施魔法醒来后,庚辰本有眉批:“通灵玉听癞和尚二偈即刻灵应,抵却前回若干《庄子》及语录机锋偈子。正所谓物各有所主也。叹不得见玉兄'悬崖撒手’文字为恨。丁亥夏,畸笏叟。”

蔡义江教授说,如果把“庄子因”改为“庄子文”就不合律了。主流红学家们都一致赞成蔡义江教授的观点。这反映了主流红学家们对《红楼梦诗词》缺乏深入研究,他们误以为《红楼梦诗词》采用的全是平水韵。土默热红学研究员王华东对《红楼梦诗词》做了全面检测,他发现约80%用平水韵,约20%用《洪武正韵》和吴语方言。例如,枕霞旧友的咏菊诗《菊影》:

秋光叠叠复重重【重:二冬】 不押韵【在洪武正韵中没有二冬韵,“重”与“中、珑、空、胧”同属一东韵。因此按照洪武正韵应属押韵】

潜度偷移三径中【中:一东(平)】 押韵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珑:一东】 押韵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空:一东(平))】 押韵

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胧:一东】 押韵

也许有人说第一句本来就可以不押韵。但是,首句押韵和不押韵平仄要求是不一样的。如果按照首句不押韵来看,其中的“复”字就错韵了;而按照首句押韵来看,整首平仄完全符合要求。笔者意在请读者不要忽略了洪武正韵。

平水韵依据唐人用韵情况,把汉字划分成106个韵部,每个韵部包含若干字,作律绝诗用韵,其韵脚的字必须出自同一韵部,不能出韵、错用。然而,经过宋、元等乱世,语音已乱。因此,朱元璋定都南京时,编了《洪武正韵》。洪武正韵是76韵。到了康熙五十四年(1711年),由康熙亲自组织编纂的《佩文韵府》公布,同平水韵的106韵。从《红楼梦》中有以《洪武正韵》和吴语押韵的诗词,也可以判断此书产生于清初,不可能产生于清中期的乾隆朝。主流红学认为《红楼梦》作者是乾隆朝的曹雪芹,这个曹雪芹没有留下一首完整的诗文作品,经过检测曹雪芹的朋友敦诚、敦敏的诗,他们用的都是平水韵,没有用到《洪武正韵》。乾隆朝的诗人们有谁还在用《洪武正韵》结合吴语方言作诗吗?恐怕是找不出来的。我们再看黛玉的诗,如果按照平水韵,第二句的“文”是十二邻韵,出韵了。而如果按照《洪武正韵》,“人”、“因”、“文”都在八真韵内,是合韵的。综合以上分析得出结论:黛玉诗第二句应为“作践南华庄子文”。

那么宝玉续《庄子》有何深意呢?宝玉这篇短文不是闲文,而是他未来命运的谶语和伏线。在第一回甄士隐《解好了歌》的诗句和批语中,对贾家和贾宝玉的结局有概括性的描述。“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甲戌本批语:“宁、荣未有之先。”“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甲戌本批语:“宁、荣既败之后。”“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甲戌本批语:“甄玉、贾玉一干人。”在这里批书人提示我们,贾家败亡之后贾宝玉做了乞丐。第十九回,宝玉去袭人家,袭人家摆了一桌子果品让宝玉吃,可是袭人见了仍然觉得没有宝玉可吃的,此处批书人道:“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戒。叹叹!”说明最后宝玉做了乞丐,过着“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的流浪生活,再也没有成群的丫鬟婆子服侍。第二十二回,贾府给薛宝钗过生日,贾母命宝钗点戏,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没觉出这戏的妙处,宝钗就把戏中的一首《寄生草》念给宝玉听:“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随后,王熙凤说戏子像一个人,被湘云说破了像黛玉,宝玉因给湘云使眼色,却把湘云和黛玉都给惹恼了。宝玉心中十分不爽,心想我都是为你们,你们一个个反倒过来怪我多事了。袭人笑道:“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说完不禁流泪,他又仔细回味这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禁大哭起来。宝玉回味这句话其实是想到了自己未来的悲惨命运。

第五回宝玉在太虚幻境看裙钗的判词,看《红楼梦曲》,已经预知裙钗们未来的命运结局,当然也预知了自己的命运结局。宝玉跟秦可卿到荆榛遍地、狼虎同群的黑溪迷津处游玩,被夜叉海鬼拉下水也是他未来命运结局的谶语。警幻说只有“木居士”、“灰侍者”才能让宝玉渡过迷津。木居士,形若槁骸;灰侍者,心若死灰。《庄子·知北游》之《被衣为啮缺歌》云:“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谋。彼何人哉?”大意是:“形体像枯槁的骨骸,心灵像熄灭的灰烬。他确实拥有实实在在的智识,却不因此而傲慢自矜。他看上去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对世事无功利之心,无欲无求。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呢?”这就是贾宝玉要在险恶的世路,面对饥饿和人们的讪谤所要修炼的境界。其实《红楼梦》开篇写甄士隐家的遭际也是在预示贾家的结局。甄士隐家被大火烧成瓦砾,家破人亡了,甄士隐出家归隐。贾家的结局也会类似于甄士隐家,一定也是家破人亡,贾宝玉“悬崖撒手”之后也可能像鲁智深那样寄生寺院,然后再入红尘流浪做乞丐,即在世修行,跟甄士隐出家修行殊途同归。宝玉孤寂中续《庄子》也是他未来孤身一人流浪乞讨,身边再也没有成群的丫鬟婆子服侍的预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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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王华东 编辑:潇湘夜雨

深度解读,高屋建瓴。吴氏红学,高端学术。 知识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新观点、新视角,同一部红楼梦,不一样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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